月影緩緩隐入雲層,又一點點從另一邊探出來。
兩道人影從另一邊山路走了上來,叽叽喳喳地商議。
“姐姐,姑娘難得清靜一會兒,咱們又在師伯的花果山上,安全得很,哪裡需要這樣心急火燎地來找人?”
卻又是杜鵑的聲音,又聽另一人道:“我方才在山下撿到一片羽毛,好像是那天窺視咱們那鳥兒的,所以才不放心。”
正是白蘭。
一片羽毛?
黛玉思及方才那“杜鵑”的怪言怪語,霎時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
她恍然想起,這個世間,一個人是可以變為另一個人的。
她忙起身喚道:“杜鵑,你過來!”
“啊,姑娘在這裡了!”杜鵑小跑過來,向黛玉道,“姑娘坐在山風裡做什麼?”
黛玉強抑心神,淡淡道:“杜鵑,你方才拿的團扇呢?”
“什麼團扇?”杜鵑回頭看了眼白蘭,攤開雙手道,“我平日裡不慣拿扇子,姑娘若是需要,我這就回去拿。”
果然是那鵬鳥,陰魂不散!
黛玉恨恨地一咬牙,想到方才被那怪說了許多瘋話,一時又羞又急。
她撇下兩個丫鬟,匆匆走下山去,絲毫沒有聽到杜鵑、白蘭在後喚她。
悟空正坐在月光下,看衆猴子操練武藝,見妹妹腳不沾地,飛下山來,面色潮紅,一副心思不屬的模樣。
他忙迎上去,問道:“妹妹,什麼事?”
黛玉輕輕搖頭,轉身一路疾行至海邊,坐在沙灘上,捂着面頰,遙遙看着西方發怔。
悟空跟過去,輕聲輕腳在她身邊坐下,默默陪伴。
良久,才聽黛玉道:“哥哥,你會思念一個人嗎?”
“當然,”悟空毫不猶豫地道,“自回花果山以來,我時常思念你和師父,還有衆位師兄哩!”
黛玉搖頭:“可有些思念,是不一樣的。”
有些思念,是酸酸軟軟,又帶着一絲甜蜜與羞澀的。
她手指伸到袖裡,摸到那隻被體溫暈染得溫熱的玉瓶,又燙手般退了出來。
悟空奇道:“有什麼不一樣?我每次吃到好吃的,遇到好玩的,都會想可惜我那妹妹不在這裡。”
黛玉心情略平靜了些,微笑道:“我在昆侖山時,也時常挂念師哥。”
“那裡有一大片梅林,有明鏡般的湖面,還有一位愛吃愛玩愛熱鬧的小仙女。”
還有那梅林裡的人……
見她悠然神往的樣子,悟空有些不開心了:“聽說昆侖山常年積雪,哪有我這花果山熱鬧?”
“當然是師哥的花果山最熱鬧喽!”黛玉收回心神,側頭笑道,“若不是師父有命,我都不想走了呢!”
聽得此言,悟空又歡喜起來,笑道:“無妨,待你修行有成,再來住多久都行。”
真是隻猴子!完全察覺不到女兒家幽微的心事。
黛玉忍不住一笑,在小師兄面前,總是既放松又溫暖,無論多少心事,都仿佛不值一提。
悟空見她開心,自己更是開心,跳起身道:“來,正好咱們在海邊,我教你念避水訣。”
他當先跳進水裡,大聲念訣,将那洶湧的海浪推過來推過去,露出下面的礁石來。
礁石上坑坑窪窪,留下許多沒有褪盡的魚蝦。
悟空欣喜道:“妹子,快來抓螃蟹耍子哩!”
黛玉學着他的樣子,跳到礁石上,一隻小螃蟹倏地鑽入石縫裡,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兩隻小鉗子。
悟空道:“你來念訣試試!”
說罷,不待黛玉準備好,他便放了手,被阻擋的海水瘋了般砸向石面。
黛玉忙縱身躍開,同時念訣避水,水浪險險地被她推拒在一寸之外,飛濺起來的水花打濕了她的頭發、衣裙。
悟空在旁拍手跳腳,哈哈大笑。
黛玉抹去臉上海水,暗暗搖一搖手腕,跳上雲層,倏地飛入空中,息了避水訣。
失去阻力的海浪,鋪天蓋地地撲下來,瞬間将悟空淋了個濕透。
黛玉站在雲層中,捂嘴偷笑。
悟空口角噴水,搖了搖耳朵,抖盡頭毛上的水,大笑道:“好呀!敢戲弄俺老孫了,有進步!”
他縱身跳入海中,濺起的海浪直沖雲霄,嘩啦啦打在白絲細雲上,唬得黛玉幾乎掉下來。
幸而白絲細雲靈敏,将主人緊緊裹住,瞬間飄出丈餘遠,隐在一朵白雲之後。
悟空站在海浪上,招手叫道:“快下來,咱們今日練的是避水訣,又不是挂雲訣,你這樣如何學得會呢!”
黛玉從雲後露出頭來,笑道:“我若下去了,你須得好好教我,可别再作弄人了。”
他二人說說笑笑,一時愛、思、憂、懼盡皆遠離,隻餘現世歡樂。
半空中,忽有一個聲音道:“年輕人就是活潑,天上海下的距離,竟也能拌起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