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其他工友的聲音，朱莉沒聽到那男孩的聲音。她趁着一個打包完間隙擡頭瞧了眼說話方向，男孩确實瘦，皮包骨頭，背都弓着了。

排到男孩時，他的聲音很青澀，“老闆，我要一份魚香茄子和梅幹菜炒土豆片，一份梅幹菜湯。”

“好，馬上。”

站男孩後邊的工友身子斜出來一點：“姑娘，給這孩子多盛點，他可是我們這裡唯一的大學生，暑假結束就要去華市師範大學讀書了，來我們工地是打暑假工賺學費，給家裡減輕負擔。”

“好嘞，再來一勺肉，隻給高考生的福利。”朱莉痛快答應，他看着這年紀的男孩都會想到她弟弟妹妹，弟弟妹妹在外面她就怕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熱中暑。

工友都這麼說了，她加肉加得正大光明，反而是男孩不好意思了，他臉有些紅，低頭說着：“謝謝老闆。”

他站一旁沒馬上走，等後面的人。

工地這邊第一次擺，朱莉就帶了一小半的量來賣，保不準這些工人大叔連一個菜都舍不得買甯可吃饅頭的。

朱莉忙完坐下來打開手機看收入，10，11，14，16，8，15……一長串，他們今天一共賣出了三十七份，說明這個工地的工人不在五十個以下。

工友們一點鐘還要上工，回到宿舍立馬搬來椅子吃飯。

宿舍裡隻有一張學校裡淘汰下來的課桌，用來放六人杯子和一些雜物的，一份盒飯的空間也騰不出來。大家都是搬了個塑料凳子，人坐自己床上，飯盒放凳子上吃，住上鋪的就坐下鋪工友的床。

國字臉工人叫李雷，就睡在上鋪，他還蠻講究的，家裡帶了塊長條的屁股墊墊下鋪床沿上，這樣就不用怕把下鋪弄髒了。

他們幹的活灰塵大，褲子衣服上天天沾着一層灰，直接坐床上實在不衛生。

“你這人就是細緻，我都沒覺得什麼。”下鋪工人回來，搬了個凳子大咧咧坐到床上。

“墊着我心裡踏實。”看着這滿滿當當的一份菜和一份飯，一切疲勞都暫且抛到腦後了，先開吃吧。

梅幹菜湯，從來沒喝過，梅幹菜燒湯到底是什麼味道？

喝一口，真清爽啊。鹹歸鹹，不齁鹹，幹活出這麼多汗喝點鹹湯補補鹽分再合适不過！

“欸，你們先喝這個湯，補鹽分，解暑啊！”

“在喝着呢，頭一回喝，味道相當不錯，胃裡都不燒的慌了。”

“這湯我去南方打工時喝過，他們夏天就喜歡煮這個湯來解暑，這幾年夏天喝不到還怪想的。那攤位明天要再來，我買兩碗，反正一塊錢便宜的很。”

“那我也想買兩碗，一碗留着晚上回來喝。”

開了胃，盒飯裡的菜看着都不夠了。

紅燒肉一定得先來一塊。

李雷夾起第一塊，他沒反應過來，第二塊紅燒肉先咬一口皮和肥肉的地方，他沒吃過這麼糯的皮，肥肉裡那些油水香得咽下去還得回味一陣，甜鹹香合在一起的味道，他從小到大吃的紅燒肉，也有甜味、鹹味、香味，但就沒這麼貼合過。

李雷扒了一大口飯，筷子指指紅燒肉，“你們誰也點了紅燒肉，快嘗嘗看，快，好吃的沒話說。”

工友裡有兩個也點了紅燒肉，一個說：“是嘛，我吃吃看。”

另一個說：“給我們工地的盒飯，不敷衍就不錯了。”

然而當他也吃了一口後，接着就是第二口了，再嘩啦嘩啦扒一大口飯，好吃的他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極其沒良心，人家一點也不敷衍我們工地的盒飯，下館子也沒做的這麼好吃的。

突然一個聲音，“你們誰也點了啤酒鴨，肉勁道的很，六塊錢，太劃算了。”

有一個下鋪的也是點的啤酒鴨，“香，辣，下飯，我們村裡燒席的都燒不出這個味，就是太少了，半隻都吃得下。”

“六塊錢，不少了，人家總要賺點，還能虧錢讓你吃。”

“我就是說說，這菜賣六塊絕對良心價了，開個飯店賣一百六都有人買。”

“被你說的我也想嘗嘗啤酒鴨了，阿奇，我給你塊紅燒肉，你給我塊啤酒鴨。”

阿奇還真思考了幾秒，面對好吃的護食是天性，但他也想嘗嘗紅燒肉啥味，“行啊，就一塊啊，不能多了。”

另外兩個也端着飯盒站起來互相換。

“頭一次吃梅幹菜炒土豆片，你們那兒有嗎？”

“沒有，南方菜，夏天他們那兒的人老喜歡用梅幹菜炒點什麼了。”

“好吃，我這辣椒炒粉絲也好吃。”說着不耽誤吃，一大口粉絲再扒口飯，什麼累啊熱啊都忘了，就是滿足。

宿舍一共八個人，兩個人買的是别家的店裡的盒飯，盛好的，一份十四，一葷兩素，一塊大的梅菜燒肉，一個木耳胡蘿蔔絲炒肉片，一個炒青菜，素菜的分量都是将将超過格子，中規中矩的一盒飯。

這已經是他們能找到的附近最便宜的有菜有肉的飯了，要麼最便宜的拌面九塊錢，可吃不飽啊。

這兩個工人一個上鋪，一個下鋪，都躺在床上吃的，在瞄到人家飯盒裡都快要溢出來的菜時，再看看自己這份，要是放開了吃菜，一個菜一筷子就能解決了，真感覺虧。

最受不了的是聞那味兒，直鑽入鼻子的香，都蓋過手裡那份菜香了，他都聞不到面前這個梅菜燒肉的味道了。

前幾天吃着都還好的，也沒覺着不好吃。

他們今天沒買主要是在那家店買都習慣了，十四能吃飽，還送一個饅頭，擔心換了一家吃不習慣或者量少不就虧了。

“真有那麼好吃？”上鋪的工友端着飯盒往下瞅。

“饞你我有啥好處，明天她們要是再來擺，你倆也買來嘗嘗就知道了。就怕明天她們不來。”

隔壁宿舍，也是人手一份盒飯，周振的床位在最靠裡的下鋪，他十八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都沒時間擡頭。

周振家一年都很少吃肉，他跟着爺爺奶奶生活，爺爺奶奶不舍得吃肉，但會給他買，他們不吃他也不好意思吃，于是跟他們說，自己不喜歡吃肉，吃肉犯惡心。燒了幾次肉他都吃得很少，奶奶當他是真的不喜歡吃肉。

周振從小就沒見過媽媽，他爸在外面工地打工，他們這很多都是和他一樣的情況，留守兒童，每到年底都期盼着父母回家，好多都盼個幾年才回來一次，隻有周振他爸每年都會回來看他。

這次是考上了華市的大學，他想跟着他爸出來打工。他爸讓他趁這暑假在家好好玩玩的，學費不用他操心，讀書那麼費腦子，他自己覺着玩沒勁，還不如出來打工賺些學費，出來前他去山上給爺爺奶奶都把柴砍好摞廚房裡了。

但出來他其實和他爸不是一個工地，正好是華市的東西兩個角，一周也就周六下午能見個面。

這肉和他爸過年回來燒的那個紅燒肉一樣香，紅燒肉還留了兩塊，他要把其他菜和飯全部吃完留到最後吃，他吃飯像喝飯，扒拉筷子趕不上咽的速度快，最後兩口紅燒肉做個結尾。

他享受地品着肥肉的油脂在嘴裡爆開的幸福，比他爸燒的還好吃！

工人們中午吃得都很滿意，晚上就不饞菜和肉了，以宿舍為單位住店面條，辣醬或麻醬一拌晚飯就解決了。一個人兩塊錢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