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老太太撐着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先回了屋去。

劉瓊娘輕輕推了推方順孝的手，“去看看阿娘吧，她最疼你了。”

方順孝點了點頭，幫着把碗筷收到竈屋去，随後便敲響了老太太的房門。

從前劉瓊娘哪裡能想能有今天這一日，方家的地大半都已經歸置她名下了，充作了她的嫁妝，也就是說，隻要她願意，就是賣了換成銀子攥在自己手裡，老太太也是不能過問的。

他們村十裡八鄉，就沒再聽過有漢子這樣幹過，太過震驚，劉瓊娘臉上都不知道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她不是沒有糾結到底要不要接受，因為這對老太太來說一定是重重的打擊。

自己費心給小兒子籌謀的最終便宜了兒媳，就是那些已經分家單過的這些地契田契也都是歸在家裡漢子身上的，哪裡有這樣的事兒呢？

深思熟慮之後，劉瓊娘還是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從她嫁到方家來開始，就幫着操持家中瑣事，那時候二姐嫁去了城裡，家裡嫂子去的也早，裡裡外外什麼活兒她都得幹。

老太太慣會做兩面派，她家漢子在的時候便笑臉盈盈的時常還讓她多歇會兒，一旦都去地裡忙活了，老太太便是淡淡的，在她生下雨哥兒之前，幾乎沒什麼好臉色，也不常對她笑，甚至于在懷杏哥兒的時候，明知道孕期進補過多會讓孩子長得大不好生，卻依舊還是這麼做了。

去年她開始做繡品賣去鎮上布莊，帶動着家裡的二姐侄媳婦一起幹活，讓她們也賺了不少體己錢，她對這個家早久已經仁至義盡，她不愛訴苦，嫁到人家裡去，多多少少肯定是會受委屈的。

她的付出還有默默忍受的一切都被人重視了起來，所以，那些地契都是她在這個家裡的底氣。

劉瓊娘鼻子有些酸酸的，她站在竈台前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從今以後，她也要為自己而活才是。

屋内，老太太垂着頭也在抹淚，這麼大的事兒，她居然什麼都不知道，見方順孝跟着進來，她轉過頭去一句話也不說。

方順孝心中也不好受，他過去坐在老太太身邊，擡手想幫她擦擦眼淚。

“出去！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娘嗎？”

方順孝又不說話了，隻是一個勁的幫老太太順氣，好幾個來回下來，方順孝看着阿娘年邁佝偻着背的身影，莫名覺得苦澀。

“阿娘，您别生我的氣。”

老太太自覺理虧，是，她是不喜歡劉瓊娘，從前也做過錯事，可是誰家不是這樣過來的？不都是為了這個小兒子好嗎？怎麼反過頭來成了她的不是了！

“沒有誰做啥是應該的，阿娘啊，人心換人心，我欠瓊娘的太多了，這輩子怕是都還不完的。”

“胡說！什麼欠不欠的，家裡日子不都是靠你撐起來的，你看看誰家好端端的不是漢子當家？”

這麼說着，老太太又掉了兩滴濁淚。

方順孝聽她這麼說，卻是笑了，“誰說沒有？”

老太太擡頭不解，這倒是奇了，難不成是村裡有啥事兒是她不知道的。

“阿爹死後，咱們這個家不就是您撐起來的嗎？”

方順孝語氣平靜，對上老太太的眼，又繼續說道：“阿娘是女子，卻為咱們撐起了一片天來，護着咱們長大，也不比漢子差不是？阿娘，我愛重瓊娘，我能給的都該給她才是。”

這些東西都是次要的，方順孝是想讓老太太知道自己的态度，都這麼些年了，他不能再繼續糊塗下去，讓瓊娘寒了心。

老太太愣在了原地，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半晌也隻是推開了方順孝搭在她背上的手。

該說的話方順孝都說了，他知道阿娘最疼他，他也有些自私的想，希望阿娘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能真正待瓊娘好，他們是一家人，不是嗎？

從老太太房裡出來，方順孝深深吐出一口氣來，他早該這麼做的，方秀娟和方順福都站在院裡等他出來。

“阿娘沒事吧？我瞧着她晚上都沒吃兩口呢。”

方秀娟有些擔心的問道。

一旁的方順福也說：“就是啊，小弟，你咋不等阿娘吃完了飯再說，你說說這……這麼突然，阿娘這心裡指不定怎麼難受呢。”

方順孝搖了搖頭，“早晚也得讓娘知道。”

方秀娟也沒再說話，将飯菜給熱了熱端着準備再去哄老太太吃些。

院子裡面隻剩下兩兄弟，方順福心中格外複雜，他不是沒有想法，當初他被小莉撺掇着要做生意，地就全劃給了這個弟弟，沒想到這個弟弟比他膽子還大，居然全部給了他媳婦。

這往後家裡豈不是要靠弟媳婦吃飯了，方順福張了張嘴想說點啥。

“算了，你心中有數就行了，咱倆喝一杯？”

方順孝直到半夜才回屋去，院子蚊蟲不少，給他身上叮了不少的包，劉瓊娘隻得一邊幫他擦藥水一邊給他解衣裳，還得聽着他時不時冒出一兩句的醉話來，将旁邊的杏哥兒都險些吵醒了。

“瓊……瓊娘……我對不起你啊……”

劉瓊娘嗯了一聲，也沒在意他到底在說啥，又去打了盆熱水來給炕上的醉漢擦手擦腳，這一天天的，真是。

才出去這麼一會兒，沒想到等她回來一看沒給氣笑了，杏哥兒被吵得不行，聽見聲音迷迷糊糊翻身起來爬過去一屁股坐在了那聲音源頭上，将其堵住，鬧人的聲音沒了，杏哥兒這才終于又安然睡下。

翌日一早，方順孝再次睜眼已經是大中午了，今個天氣倒是涼爽了許多，他翻了個身起來，家裡人都在各忙各的，老太太依舊沒有出屋子。

竈屋還熱着飯，方順孝吃過以後輕輕敲響了老太太的房門。

“阿娘，我去地裡了，今個不熱，您等會也出來曬曬太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