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斷斷續續，猶如霍浮岚此刻的面容，扭曲閃爍，一會兒是他原本的面容，一會兒又被黑影填滿，反反複複。

唐素仙緊張地盯着他的身影。

直到他徹底變成一道黑影，一道與别的禁仙沒有任何不同的黑影。

在她印象中，師兄一向是優雅的、矜貴的，唐素仙看過凡間的故事，若那些故事裡有師兄，那她的師兄合該是故事中最完美的主角，最矜貴的世家公子。

在她的記憶中，禁仙是肮髒的，是令人厭惡的存在，是一些不守紀律的沒人性的家夥。

可是，當她看着她的師兄變成禁仙的時候，那平平無奇的黑影卻與她記憶中的那人重合了。她承認人都是護短的，那些禁仙仍舊是肮髒的令人厭惡的家夥，可她的師兄……嗯，不愧是她的師兄，成為禁仙都比其他禁仙看上去正派。

成為禁仙并沒有霍浮岚想象中那麼難受、他仍舊可以能看見唐素仙，卻發不出聲音，放不出仙力。

除了這雙眼睛之外，他近似于虛無，因為他也感受不到外界的情緒，唐素仙的，周圍環境的。

還好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霍浮岚握緊不平劍，不平劍與平常不同，它與它的主人一樣都失去了專屬于自己的光彩，與尋常鐵劍毫無差别。

霍浮岚對唐素仙微微點頭，唐素仙看見霍浮岚的動作也對他微微點頭，二人仿佛達成一緻意見一樣。

霍浮岚便擡劍，一轉手腕。

無奇的劍摸向黑影的脖子。

因為沒有痛覺，所以霍浮岚動作也很小心，他在一點一點加深劍痕去尋找那個最佳的境界，他不能死也不能活，他要達到半生半死之境。

唐素仙看着心驚膽戰，她生怕霍浮岚動作重一分，讓自己隻剩下一堆灰燼和血水。

一次，兩次、三次。

劍刃逐漸深入，堪比受虐，看得唐素仙龇牙咧嘴眯起了眼，眼睛壓根不敢正視——替霍浮岚痛的。

“師兄，要不算了吧……”

她眼中不忍：“師兄，對不住，我看不下去了！”

唐素仙實在看不下去，伸手準備去奪劍，阻止霍浮岚。

她指尖剛碰到劍，還沒握住，就見那劍與她擦指而過，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唐素仙瞪大了眼，本能舉起雙手：“不是我！”

四下無人，也不知道她在和誰說話。

她話音剛落，那黑影随之倒下。

唐素仙臉色蒼白，忙去扶他，就摸到一手的黏膩。

唐素仙臉色更不好了，她推搡了兩把黑影，焦急叫喊：“師兄師兄！”

黑影昏迷不醒，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識。

唐素仙心驚肉跳：“師、師兄不會真把自己弄死了吧？”

唐素仙慌張起來：“天啊，師兄，你不能死的，你要是死了，師父和掌門真的會殺了我的……”

唐素仙眼角含淚：

“師兄，你答應了我你不會死的，你答應我的！”

“師兄，你從未騙過我，你這次不能騙我，我會好難過的！”

“……等等，師兄還沒有變成灰，他、他沒死，他應該沒死。”

“難道、難道他真的成功了？”

唐素仙擦去眼淚，目光從悲變成了驚疑不定。

霍浮岚閉上了眼睛，可在一方無人能進入的世界中，霍浮岚又睜開了眼睛。

無窮無盡的黑暗在他睜眼的那一刻如浪潮一般洶湧襲來，帶着凜冽的陰寒氣息，從一個方向朝他刮來。

而那個方向，有一點光亮，卻也隻有一點，它的周圍是揮之不去的黑暗。

霍浮岚坐起身來，他環顧四周，眼中浮現出迷茫。

因為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分辨不出方向，他忘記了，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為什麼來這裡，忘記了這裡是哪裡，但他記得他有一件事沒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想不起來。”

他喃喃自語。

他沒有目的，眼中隻有那束光，他也隻能朝那個方向前進，就像黑暗中的旅人一旦發現光明就不可抑制的會朝光明進發一樣，他爬起身來，朝光處走去，這是人趨光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