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這會兒正在院子裡搓玉米,都趕着工呢,畢竟早些搓完,趁着日頭好,早些曬幹早些收,糧食隻有放糧倉裡,大家才能安心,畢竟下半年的嚼用都在這兒了!
而且上了年紀的覺少,唐奶奶、大伯娘她們都在,隻幾個小些的孩子應該是中午幹了活兒累着了,已早早歇下,這會沒在院子裡跟着忙活。
堂奶奶他們似乎曉得蔣父要來,見他這麼晚上門,也沒驚,都不用得蔣父開口,堂奶奶便先說了。
自是好話一推。
“劉家不錯了,你是不知道,他家那條件,多少姑娘願意嫁進去,就算劉虎子以後不做跑堂的活兒了,可他家還有十來畝水田,九畝多旱地,底下又隻一個弟弟,以後分了家,也能有好些,要是咱們小一真嫁過去,勤快些,下半輩子可就不用愁了。”
村裡人最是看重田地。
小山村的劉家地多,柳江村的劉家地兒也多,因此家裡的漢子可都是香馍馍。
雖兩家都是姓劉,不過并不是親戚。
蔣父聞言垂着眸子,并未顯得多高興,隻道:“伯娘,不滿你說,我雖是有三個孩子,但跟您說句實話,我最疼的還是小一。”
空氣靜默了一瞬。
大家都以為聽錯了,擡頭詫異的看向他,眼裡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一個個臉色變幻莫測,手裡的玉米都忘了搓。
村裡漢子多是重男輕女。
他們總覺得姑娘、哥兒長大了總要嫁别人家去,沒誰會留家裡,兒子才能給自己養老,以前聽說小江村那邊,有個漢子為了要個兒子,一直讓着媳婦生,可偏偏的兒子生不出來,倒是陸陸續續生了四個姑娘,三個哥兒。
那漢子家裡也是窮,七個孩子哪裡養得起,可又實在是想要兒子,沒兒子在大家看來那便是絕戶。
在村裡,沒銀子會被人瞧不起,同樣的,沒兒子,或者家裡孩子少的,也會被人小看了去,因此有些人家,越窮孩子越多,要是窮了還沒孩子,人都不拿正眼看,會被随意欺辱。
姑娘、哥兒嫁到旁人家了,近些一年好歹能回來個兩三趟。路遙車馬慢,遠嫁的就更慘了,兩三年就能回來那麼一次,沒個兒子,真到了動不了的時候,若是命好,姑娘哥兒孝順,願意回來膝下伺候,可能伺候多久?多呆幾天婆家那邊就有意見了,再且姑娘、哥兒一旦成了家,多是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沒個小子,以後老了躺床上都沒人給端屎端尿,那漢子媳婦後來又生了三個閨女,剛從娘胎裡出來,就被那漢子拿去淹了。
這事兒當時鬧得挺大的,周邊幾個村子的人都曉得。
小山村這邊沒出過這種事,可是不說外頭人如何想,就是大房對着家裡的孩子,看着好像誰都疼、都一視同仁,每次難得煮了肉,姑娘哥兒也給吃,有什麼重活也不會讓她們做,都是叫的兒子,平日也不打罵,可私心裡,他們還是比較看重漢子的。
這會兒聽了蔣父的話,可不得震驚。
大伯放下手中的玉米,他長了張國子臉,面色微沉時看着很嚴肅,家裡幾個孩子平日最悚他,他擰緊眉頭看着蔣父:
“你可是因為小二小三不像旁人才說這般話?”
蔣父搖頭:“不是,小二小三我并不覺得他們與旁人有什麼不同,小二隻是身子骨不好,至于小三,外頭人總說他傻、腦子不正常,可他除了憨了些外,旁的孩子會的他哪樣不會?我也不覺得他有什麼問題,比别人差在哪裡。”
“那你咋的說這種話。”二伯不太高興的問。
“……我有兩個兒子,可哥兒隻有一個。”蔣父沉着聲,說:“我不求他嫁什麼富裕人家,隻要人好,他不受着欺負和委屈,窮些都無所謂。”
二伯娘品出味兒來了,暗自點頭。
蔣父這話也沒錯,要是嫁了那有銀子的,但人不咋樣,那也不得行,而且若是攤上個不好相處又刻薄的婆母,那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要苦一輩子的,要是那不太疼孩子的眼皮又淺的,就算劉氏為人刻薄尖酸,這婚事也會應下。
婆母雖是不好,可熬死她就好了,再且說了,誰嫁過去不是要伺候公婆的?
既是伺候的活兒,哪能不受氣?
蔣父能這般想,那是真真疼蔣小一的。
二伯母立馬保證道:“三弟,這劉家你放心,人都是頂頂好的,下午小一回去後,我又仔細問了他大嫂,他大嫂說了,她小姨一家都是好處的,若是不行,我們也不敢說給小一不是,這孩子畢竟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我們自是也盼着他尋個好人家,三弟,這事兒你就放心吧!”
蔣父聞言卻是沒松氣,反而莫名的還隐隐有些心悸。
瞧他臉色難看,堂奶奶立刻問他咋了?
蔣父擰着眉:“伯娘,不知為何這我心裡總有些不得勁,劉家那小子我沒見過,可劉氏我卻是碰見過幾次,我……看她那模樣,實在是覺得她不是個好相處的。”
大伯母聞言想了片刻,擡眸往蔣大牛屋裡看了眼,蔣大牛和張大丫應是早睡下了,窗戶黑着,也沒聽見什麼動靜,曉是如此,她還是放低了聲,一邊搓着玉米,一邊輕道:
“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你能這般謹慎多慮是好的,中午我們問過大丫了,大丫啥性子你也懂,就是個直來直去的,她說了劉家好,這話定然是不假。可你也曉得,大丫和那劉家是表親,劉家那小子能在福來客棧做跑堂的活計,還是我那親家公給介紹進去的,有這兩層關系在,他們待大丫定是不會怠慢,如此大丫會說他們好也是自然,可有的人家,那是對待自己人一個樣,對待外頭人便又是一個樣了,原兒我也急,想着明天就讓大丫回去一趟,不過你既是這般說,那咱就先緩緩,明兒讓你大哥去柳江村那邊打聽打聽,都清楚了咱再去,你看這樣行不。”
這種事本應是當父親的來奔波忙活,可蔣父不得空,他若是不上工,家裡吃啥?蔣小二就等着他過活呢!他是一刻都不敢歇。
這會兒便也沒推脫。
雖是勞累他大哥跑一趟,可不打聽清楚,他哪裡放心。
……
未入深秋,天依舊亮得快,卯時未到,村裡的公雞便開始叫了。
昨兒沒買糧,蔣父今天還要去李家做活兒,蔣小一早早就起了,他想去隔壁同錢家買些糧,回來做些餅子給蔣父帶去。
錢家地不算得多,水田就四畝,不過旱地多些,要是想頓頓吃好吃飽,一年收成也不夠他們一家子吃,可這年頭,村裡有多少人家是能頓頓都吃得飽的?
錢家往年都會往外賣一些,好換取些銀子,畢竟油鹽布這些都得用銀子買,村裡人賺銀子沒什麼門路,平日就是賣些攢的雞蛋或是菜,運氣好的,農閑時可以打幾天短工,但是村裡農戶賺銀子的重要來源,還是靠賣糧。
錢家糧食總是賣出一半,剩下的,就着野菜啥的煮,也勉強夠一家子過活,沒餓着,這已經比村裡大多數人都強了。
錢阿叔起得早,看見蔣小一踹着銀子上門,頓時明了。
“要買糧啊?”他笑着,給蔣小一拿了個凳子:“要多少?叔去給你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