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趁其不備,迅速且隐秘地低頭,再狠狠嗅過一遍方惜亭周身淺香的氣味。
期間唇面停留在對方指節處,混着呼吸的熱氣,比加熱過的電熨鬥落在人皮肉之上的灼燒感,還要更加嚴重。
方惜亭察覺親吻,猛地将手收回,把那男人貼蹭過的手背藏于桌下,細細揉捏、拭擦。
等再側目去瞧謝序甯時,卻見那男人神思淡然地整理資料,剛才該是意外碰到。
貓兒緊握着手,用力平複洶湧心緒,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猜測是自己多心之後,才逐漸鎮靜下來。
謝序甯粗略翻看一眼手中資料,他示意方惜亭:“你問。”
有他在,那潘強不敢再胡說八道、不配合的亂來,方惜亭隻管審問就好。
男人本身也不是來搶風頭的,隻是單純看不慣有人敢這麼跋扈到方惜亭的臉上。
即便審訊工作歸屬于自己的職責範圍内,但也隻是壓下那股子流氓邪氣,便又把主場遞交回去。
方惜亭有些吃驚的回望一眼,謝序甯一直對他的審訊方式頗有微詞。
男人私下裡,不止一次唠叨過,讓他跟這些嫌犯不要客氣。
氣勢必須得壓上去,壓迫感提上來,那些家夥自然不敢撒謊。
可方惜亭不喜旁人指指點點,何況他又不是離了謝序甯,就辦不了案
情緒穩定的熬鷹式提審法,說事實,講證據,也不是審不了,幹嘛非得學着别人上來就瞪眼睛,拍桌子。
再說一千個讀者還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呢。
同理,一千個罪犯也有一千種審訊方式,他随機應變就是。
方惜亭從不聽謝序甯的,回回急得那男人跳腳。
這次倒是讓他在氣勢上成功鎮壓了一回,自己還當那家夥又要顯擺,抓着機會就要說教。
卻不料男人悶不吭聲,坐在旁側,倒像專門撐腰來的。
方惜亭收起小心思,繼續審問:“你跟許晴晴是什麼關系?”
“這不剛……”潘強不耐煩,準備跟他鬧,但瞧見謝序甯冷冰冰的視線挪過來,又立馬端正坐好。
他有些受不了:“這個問題不是剛剛才問過嗎?警察同志,我跟許晴晴,是姐夫和小姨子的關系,她姐是我的親親老婆,你能聽明白嗎?”
在審訊過程中,為确保嫌犯所述真實。
警方偶爾會穿插一些已經提問過的内容,來确認所得答案是否一緻。
潘強顯然有些接受不了,方惜亭這樣軟磨硬泡的審訊手段,他處在崩潰邊緣。
但對方依舊平靜:“你剛才說,許晴晴家四個女兒,唯一的弟弟年紀小,還在上初中,家庭内部重男輕女十分嚴重。”
“父母為了供弟弟上學,所以把女兒交給你,拜托你帶她外出打工,貼補家用。”
“但許晴晴三年前,離開三寶鎮的時候才17歲,請問你把她介紹到了哪間工廠在做工?”
“這……”潘強結巴。
外部正規廠房,大部分都是以年滿18周歲進行招聘,16歲以上的也有少數。
但根據方惜亭掌握到的資料信息,許晴晴來雲京不到半年,就開始頻繁進出醫院治療X病。
跟着潘強在做什麼性質的工作,答案不言而喻。
方惜亭問:“你說桌子上放錢,不算賭資,但那筆現金足有3萬。”
“發現錢款的位置在一樓,你休息被捕的房間在二樓,請問昨天你是出于什麼理由,身上攜帶3萬餘元現金,又是幾點回的家?”
“回家之後,你是直接從皮包裡把錢掏出來砸在桌子上?還是整整齊齊地把錢碼在桌子上?”
“又或者你會依次拉開牌桌抽屜,給每個人的錢盒子裡都塞滿鈔票,然後再天女散花似得滿屋子都撒一遍?”
方惜亭問得太過細緻,細緻到每種不同的方式,都會呈現出不同的财物分布狀态。
潘強昨夜并沒有在那間提供賭|博,以及那方面買賣交易的房間裡逗留過,他自然說不清楚。
方惜亭不是看不出他在胡攪蠻纏:“怎麼,回答不了?”
那貓兒冷笑一聲,繼續舉證:“你那棟自建民住房的房主在國外,委托房屋中介将房子出租于你。”
“一棟樓加上天台共八層,住戶一至七層,一梯兩戶,十四間三居室,房租一年二十萬起步,而你的銀行流水每年隻在八萬左右。”
“那麼請問這筆巨額房費,你是如何支付的?”
潘強滿頭大汗,不停地擡手擦拭:“……”
方惜亭看着他,不經意間語調淡然地提起:“你應該還不知道許晴晴已經遇害了吧。”
什麼!?許晴晴遇害?男人突然跳起來:“誰死了?”
他反應很快:“許晴晴死了?這這這……這人可不是我殺的啊。”
“那小妮子半年前就想偷跑,被我抓回來好幾次。”
“三天前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勾搭上,還偷了老子六千現金,一溜煙人影都沒了,我這還不知道怎麼回去跟她爹媽解釋。”
“你們别血口噴人,不管老子涉賭還是涉嫖,都他媽判不了死刑,你們少往老子頭上扣帽子,休想冤枉好人。”
第一輪審訊結束,方惜亭抱着文件袋從審訊室内快步走出。
于恒有些驚喜的追上他問:“副隊,副隊,你怎麼知道許晴晴不是他殺的?”
原本謝序甯把人抓回來,大家幾乎都默認了這就是殺人兇手。
但沒想到方惜亭坐人眼跟前問了幾句話,就能判斷出他根本還不知道許晴晴已經遇害的事實。
根據犯罪心理學,潘強并不避諱提及受害人許晴晴的生平相關。
沒有緊張、興奮、恐懼或漠不關心的心理狀态,詢問期間反應平平。
面對警方審訊,一問一答,不會主動透露相關。
反而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因為涉嫖、涉賭才會被抓。
查案期間反複挑釁,瘋狂辯解,試圖替自己脫罪,根本沒往許晴晴身上去想。
而正常涉案人,要麼對不利于自己脫罪的問題閉口不答,要麼反常地積極配合警方。
遇到某些心理素質好的,進退有度,不會過分引起警方關注,偶爾還适當放出些擾亂警方的虛假信息,借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但潘強明顯是對許晴晴的死,蒙在鼓裡,所以作案兇手另有他人。
于恒簡直是崇拜死自家副隊了。
能不動聲色、扭轉乾坤,能力強到做支隊長都綽綽有餘嘛。
但他們僅憑推斷還是不夠,方惜亭折返辦公室,剛放下資料便拍手召集衆人:“小組集合。”
“現在所有人,帶上技術人員一起前往西城區潘強居住所在地,七層樓十四間三居室,逐一做血迹反應。”
殺人分屍,不論事後如何用清水沖洗,都會留下痕迹。
現在需要确認的是,潘強居住所在地,究竟是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如果不是,那麼在證據鍊中斷的前提下,暫時排除一個重點嫌疑人。
也是為了讓刑偵支隊在後續辦案過程中少走彎路,掃清這些擾亂視線的障礙物。
方惜亭迅速帶隊下樓,衆人裝備齊整,開車出發。
他因為和支隊長彙報案情進度,到得最晚,匆匆趕來時,于恒已經跟随前車走遠,隻剩自己一人坐進車裡。
那時掉轉車頭向外行駛,轉角突然冒出一個人影,方惜亭吓得猛踩刹車。
他人往前傾,車輛急停,安全帶又不講道理地将人狠狠拉回,把他甩回椅背裡。
那黑長帶子拉拽得人胸口生疼,突如其來的意外,又駭得人渾身冷汗,心有餘悸。
尤其看清在停車場内橫沖直撞的人是謝序甯時,方惜亭更生氣了。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他分辨人影哪怕再晚那麼一秒……
謝序甯這蠢貨,半點安全意識也沒有,在光線昏暗的轉角處跑那麼快,不要命了是吧。
方惜亭按開車窗,驚吓之餘又憋了滿肚子的火。
他關心則亂,忘記兩人還在冷戰,探頭出去呵斥那男人:“謝序甯,你信不信我今天能撞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