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回來的時候,周郵正認真地在給蘆葦介紹私人藏書。
班級圖書角應付學校檢查,大家放的都是《高考滿分作文》《高中平面幾何詳解》之類,頂不濟也是個譯林經典,隻有他的與衆不同,封面嶄新光亮,一看就是剛買的,花花綠綠的書脊上分别印着:
《如何活着讀完高中并考上大學》《想想你說話為什麼别人不愛聽》《謀殺似水年華》以及一本《火影忍者疾風傳》。
聽周郵舌燦蓮花地自誇,江邊自己都沒察覺地勾起了嘴角。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人,看着又特别好玩。
他暗自搖頭,卻聽到門外有人叫他名字。
“喂!江邊是你們班的嗎?”
竟然是昨天那兩個呆子。
沒想到真找上門來了,江邊以為他們沒膽子上樓——行知樓四層全是老師的心尖尖,平時少有閑雜人等過來,更不用說這倆一看就有問題的。
被他問的幾個人充耳不聞,壓根不想搭理。
“問你們話呢,江邊在不在這兒?”
“找人自己找呗。”靠窗戶的姑娘蔣菲菲是紀檢部的,眼鏡一擡問道,“你們是哪個班的,不是我們這層的吧?”
“你管我們是不是,叫你們班江邊出來!”
“哎喲我這暴脾氣,”蔣菲菲一捋袖子站了起來,“你倆學生卡呢?亂竄樓層惹是生非,我先扣了分再找你們年級負責人!”
眼瞅着這頭杠上了,江邊歎了口氣走了過來。
“找我?”
“找……哎?你不是說你是文實1班的嗎?你怎麼在這兒啊?”其中一個認出了江邊。
“我們不找你,”另一個還記得此行目的,“我們找江邊。”
江邊坐在了靠窗的桌子上,淡然道:“我就是。”
外面的人頓了頓反應過來,“嘭嘭”拍了幾下窗框,整個窗戶都在抖,感覺下一秒就要爬進來把他也拍地上去。
“卧槽你他媽耍我們啊?”
“耍了,怎麼着吧?”男生皺了下眉,“有話說,有屁放。”
這話一出就是非暴力不合作了。
周郵聽見這貨三兩句不到把人激得跳腳就頭疼,身為當事人之一立刻沖了過來。
“有話好好說。”
結果一見他,那倆跳得更高了:“他媽的你也在這兒?你們倆合起夥騙人啊?!”
周郵:“……”
我是不是不該出現啊。
兩方罵戰将至,鈴聲卻刺耳地插了進來。
四樓學生都是書呆子,能招惹;老師可不是省油的燈,一塊闆子砸下去,五個裡頭仨主任。
其中一人當機立斷,快速地發出警告:“江邊你聽着!郭愛軍讓我們轉告你,别太嚣張!這幾天走路最好小心着點……”
“叫他滾。”江邊懶得聽,薄唇一碰說完,轉身就走。
那人一愣,頓時像隻被掐了脖子的雞,原地卡了聲痰,“你你”了一會兒,灰溜溜地結伴跑了。
周郵怎麼琢磨都不對,選擇了在課上開小差。
“你放學回宿舍嗎?”
江邊這會兒正煩,語氣也冷:“不回。”
“那你怎麼辦?”周郵突然擔心起來,“江過”大俠要是胳膊完好倒沒什麼,被沈瑾瑜認可的戰力應該差不到哪兒去,可畢竟……
他在關心江邊。
對方卻并不領情:“說了别管閑事。”
同一句話聽第二遍,周郵覺得自己真是欠的。
鹹吃蘿蔔淡操心,管他去死!
物理滿分又怎麼樣?架不住成績和人品成反比啊。
“學霸崇拜”帶來的一絲錯覺被他手動糾正,放學時周郵自顧自走了。
他先回了趟家。
沒料到打開門黑黢黢的,空曠的開門聲在一樓回蕩了半晌才停。
今年出梅晚,房子裡的悶熱潮濕比外面還甚。
周郵茫然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起來他的住校生身份,接下來一年除了放假,陳阿姨都不用來。
而平時的周日,一中都是有晚自習的。
他漫無目的地去廚房晃了一圈,拿了瓶酸奶溜進房間寫作業。九點多邵瑩瑩挂了個電話過來,詢問住宿生活還習慣嗎。
百密一疏如周郵,按下接聽才想起九點多本該是上課時間。
幸好邵瑩瑩沒發現。
他開着擴放,支支吾吾地說“挺好的”,憑空給編造了一段精彩又瑣碎的宿舍趣事,挂斷後身疲心累,站起來伸個懶腰摸摸肚子,後知後覺察覺到了一陣饑餓。
獨生子女周郵自小長得就讨喜,從三歲進托班以來,同齡人的活動一定拉他一個;長大後也經常跟朋友去參加滑闆比賽,空餘還和陳靜組過樂隊。
周郵很少會感到孤獨,以往周昌明不太過問他,但施蓉和邵瑩瑩給予了他成倍的關注和引導。
在那樣的環境下,他逐漸養成了不喜歡對很多事拼盡全力,遇到針對也不入心的性格,周昌明說他散漫、不務實,确實如此。
高中以前,周郵天真赤誠,尖銳地觸碰世界而不知道收斂,而世界竟也未給予他什麼批評指摘。
人生許多條路,他随便走一走都是對的,一切得到都太容易。
弄得他以為那樣就是正解了。
房間裡隻有空調風和鬧鐘指針協奏成的白噪音。
台燈亮度開得很大,但隻能照亮桌面那一小塊地方,白色的試卷反出光來,刺得人眼睛酸澀。
周郵摘下眼鏡揉了揉,習慣性地往二樓去。
那兒是他的小天地,隔絕噪音的練習房間,還有可以觀星的小閣樓。他在熟悉的地方環視一圈,彈了會兒琴又弄出點架子鼓的動靜,才想起天文望遠鏡昨天被他放在學校了。
瑩姐不讓他帶,他還是堅持把它裝進了箱子。
哎……真煩。
周郵帶上門,兀自生了會兒氣,最後還是掐着眉頭,帶上沒寫完的作業滾回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