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一巴掌拍上去,反應過來周郵不是沈瑾瑜——這一下要是不巧上身,那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說來奇怪,他和沈瑾瑜幾年鐵哥們兒從沒紅過臉,沈瑾瑜又是周郵在這個班上混得最熟的,照人與人之間的吸引力法則,他和周郵應該也能處得不錯,但兩人卻是一山不容二虎,見面就掐。
說熟悉吧,同桌加室友的關系,放誰身上都得是高中最難忘的情誼,但他倆偏偏又沒那麼熟。
上課從不偷偷講話,宿舍也不一起回。結過梁子、吵過架,互怼可以,互誇不行;互損是常态,互罵是每日任務10/10。
江邊看周郵,是任性散漫。此人高三了,晚自習沒人看着就不上,妥妥一個被父母寵壞的小孩。
大事小事拎不清。
他暗自撇嘴,猜想就周郵這段時間的學習态度,擱在“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的1班,開局那和自己相差無二的底子,遲早被他消耗完。
回到班,黑闆一體機在放《語文的廣和美》。
臨開學,小初高又搞起素質教育,主要體現形式是觀看紀錄片。考後的休閑時光,講題太不人道,放他們自由玩耍也不可能。
幹脆放點不痛不癢的素質教育視頻,抽時間完成上頭的任務。
教室裡小範圍地讨論着剛剛結束的考試,少數幾個看視頻的也在放空。
沈瑾瑜搬了椅子坐到過道裡,找周郵讨論一道化學實驗題。
他逐字逐句背出題目,另一位的表情卻介于清楚和糊塗之間,很像一個阿爾茨海默症患者。
周郵和他雞同鴨講地對了一會兒,終于不堪忍受,目光很死地往後一滑,讓出自己的位置來:“大哥,求你放過我吧。我實在是記不得了,你和他對吧,他肯定記得。”
他朝沈瑾瑜挑了下眉,示意對方位移一下。
沈瑾瑜屁股一擡剛要動,江邊不鹹不淡地撩了他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江邊這一眼有點不好惹。
于是沈瑾瑜又坐了回去。
周郵頓時不樂意了:“位置都給你開辟好了,你倒是挪啊。”
沈瑾瑜擺擺手。
周郵:“?”
他狐疑地望向江邊,胳膊肘怼了怼空氣:“你不會也忘了吧?”
江邊繼續涼涼地回視。
他聽了許久牆根,吐槽的話三籮筐都裝不下,這下終于忍不住質疑道:“剛考完就忘,你屬魚的嗎隻有七秒記憶?”
周郵當場一躍而起。
沈瑾瑜知趣地拖着椅子走了,在即将掀起的戰火中很有禮貌地知會了一聲:“我先撤了,你們慢慢吵。”
傍晚,期盼已久的假期終于姗姗來遲。
北門口學生魚貫而出,趕上晚高峰,整個學前路堵得水洩不通。
江邊和沈瑾瑜在路邊等沈媽媽開車來接。
兩人個子一般高,氣質卻大相徑庭。
虎背熊腰的沈瑾瑜往校門口一戳,和四方兄弟打着招呼,要不是穿着校服,真像社會人士上高中來收小弟的。
江邊在他旁邊就顯得沉靜多了,單肩挂包,黑色校服褲襯得腰細腿長,然而從站姿到身形都給人生人勿進的脫俗感,真像是社會人士的朋友陪着來收小弟的。
正值放學,路過的女生都不禁側目。
農曆七月走到末尾,暑氣漸漸遠離,但還是熱。眼前叫孩子的、打電話的,還有興趣班扛着牌子招生的亂成一團,給難得的假期染上了躁動的色彩。
他們等了一會兒,沈媽媽打來電話,說自己堵在路口進不來了,讓他倆自己走過去。
眼見着路都變成了停車場,沈瑾瑜搭上江邊的肩膀左右看了一下,沿着人行道認命地往前走。
江邊T恤外面的短袖襯衫沒脫,少年清高的眼掃過來往的車輛人流,身上卻慢慢冒出汗來。
他動動手想甩開沈瑾瑜重得像石墩子似的的胳膊,忽然身側掀起了一陣涼風。
一個冷瘦的手掌拍在他凸起的肩胛骨上,一觸即放。
江邊條件反射看去,隻見一道白影由身後飛馳而過,周郵滑着滑闆,像個禦劍飛行的大俠,越過他們時混不吝地吹了聲口哨,回過頭笑着喊:“拍錯人了!親愛的老沈開學見!”
沈瑾瑜反應最快,擡起胳膊指着他吃驚地說:“周郵你滑去哪兒啊?”
可白色襯衣的“小流氓”已然聽不見他的聲音,幾個彎道輕車熟路地拐進街邊的巷子,揚起的發梢将喧鬧和晚風甩下,倏忽間看不見人了。
周圍認識他的同學都分了點目光過來,女生們小聲讨論起了“1班的周郵”這個詞組。
然而,直到那白色的身影徹底消失,潮水般的街道熙攘才重新侵占江邊的聽力系統,熱騰騰的空氣裡他偏過頭,意識到沈瑾瑜的胳膊早已拿開了。
之後耳邊才響起周郵的話——“拍錯人了”。
江邊低頭輕笑一聲,心想:熊孩子還挺記仇。
大街上就開始玩滑闆,怕不是又想闖禍了。
周郵奔回家,在小區門口刹停,眼尖晃到他爸的車剛過道閘杆,于是慌忙掉頭,取消了回家放書包的計劃,轉頭去了地鐵站。
杜皓械在七中體育場和他碰頭,甫一見面便摟着周郵涕泗橫流:“周周,你總算回來看我了!”
周郵豎起雙手避讓,嫌棄道:“哎!男男授受不親啊!”
杜皓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抱住人繼續哭:“沒事,我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