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站。”江邊說,“一個半小時後的高鐵,來得及。”
周郵很想提醒他,他們倆一點兒都不順路,而且江邊還要繞路多走來回兩大段的路程。
可他沒說。
江邊那麼聰明,連去天文館都能帶他抄近道的人,怎麼會不知道?
所以他由着江邊把他送到了小區門口,又聽對方說了一次“開學見”。
周郵走出傘下的時候,看見了傘面上厚厚的雪。
他笑了笑,說:“開學見,一路順風。”
*
一中的寒假慘絕人寰的短,補課恨不能補到年三十晚上再放,小年沒到又開學了。年後返校那天,黃老邪帶了春聯過來給大家裝扮教室,1班2班都炸了鍋,蘆葦帶了相機四處竄,給她的高三vlog攢素材。
濃烈的返校氣息像冷空氣順流而下,充斥着行知樓下的中庭。
“快點周郵,黃老邪發起彪來我可兜不住!”
“我跑不動了……你先走一步。”周郵手撐着膝蓋直喘氣,“我随後就到!”
“你再動動!哎呀放個假你成豬了?”
“一周不到也能叫假?你先去……先去!”周郵找了面牆貼住了就不撒手了。
沈瑾瑜放棄了這個拖油瓶,三個台階飛起一跨上樓了。
“那你快點兒!”
“知道了——”
老沈這個牲口,一以貫之地在進食後劇烈運動,把腸胃消化系統扔在地上猛踩。
他可不能學這一套,他得休養生息。
背靠牆站立,周郵扯松了圍巾緩了口氣。
臨近晚自習,夜幕緩緩降臨。
上學期的期末考仿佛就在昨天,布告欄的期末榜單上鮮紅燙金印着名字、成績和人生座右銘,江邊的名字在第一個,他在第二個。
放榜那天周郵第一個飛奔到櫥窗前,就為了給江邊展示自己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人生格言。
“‘兄弟們,一起幹掉前面那個第一!’,屌不屌?”
當時江邊笑得一臉無奈,抄着兜的手下一秒出現在男生的頭頂上:“下學期第一次月考讓你一次,可要抓住機會啊。”
“看不起誰呢!誰要你讓啊!”
……
鐘樓指針滑向整點,晚自習的鈴聲蕩漾在校園寂冷的空氣裡,周郵遙遙看了眼第一名的人生座右銘,自言自語地道:“‘君子慎獨’,啧啧。”
真是無趣啊江邊。
這麼嚴肅端正,襯托得自己仿佛是個中二少年。
他拎起步子上樓,沉重又跳躍的步伐。
其實來之前他剛和周昌明吵了一架,陳阿姨不在沒人勸架,父子倆為一點小事争得面紅耳赤,他幾乎是背起包逃出了家門,然後在回校的路上碰見了在炸雞店外嗷嗷待哺的沈瑾瑜,于是跟着點了份薯條。
假裝出來覓食,正好遮掩他無處可去的尴尬。
還好開學了,他又回到了學校。
學校有江邊,寫不完的作業混雜在桌上的書本堆裡、上課鈴響起時匆忙跑起來的腳步聲裡、對一千米測試的咒罵裡,以及灑滿落日餘晖的走廊、筆帽掉進桌子縫的瞬間——這一切都令周郵心安不已。
不得喘息的繁重學習任務和那個人,是他全部的安全感來源。
至少目前是這樣。
他轉彎拐上四樓,剛巧碰見江邊被蘆葦圍追堵截到教室外,男生無可奈何的表情明晃晃地挂在臉上,微微挑起的眉讓周郵恍然想起半年前的夏天,他第一次走進一中的那個早晨。
當初他也是這副滿心不情願的模樣來到這所著名的“屠宰場”,因為不願成為高考砧闆上待宰的魚肉,所以自以為是地和大人做對,裝得逆來順受,其實既看不慣老師同學,也惡心考試和努力,他和自己置氣,遊離在集體之外,一心隻想回歸七中的安逸空氣。
可不到一學期他就完全适應了這裡緊張的節奏,甚至高考還沒來,他已經開始隐隐有些懷念——
真令人留念啊,這種純粹的、踏實的氛圍。
甚至有點不想走了。
——啧,好變态的想法,精神已被污染90%。
“周郵,你遲到了!快來跟我的鏡頭說點什麼!”蘆葦撇下江邊跑到了近前。
“新年快樂。”豎起的兩指點在額角往前一撇,周郵潇灑緻意,“還有,祝我們都高考順利!”
男生笑起來,标準的露齒八顆牙。
持鏡頭的手有些晃,畫面裡的笑容失真半秒,聚焦恢複時被旁邊的人打斷了。
江邊剛貼過一溜對聯,紅金色染紅了他的掌側和指腹。
于是他手賤地去摸了周郵的臉。
鏡頭裡周郵驚恐地後退半步,然後一低頭,看見了對方的手。
跟在佛前抄了一夜經書似的,光彩照人。
“江邊!大過年的别逼我罵你!”
“呵呵。”江邊也笑,“新年禮物。”
周郵頓時就生不出氣了。
蘆葦拍着拍着咂了下嘴,福至心靈地冒出了一句感慨:“啧啧,你倆,好暧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