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後，回房間的路上，周郵落在了最後。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前面幾步遠John和溫辜鴻低聲撒着嬌：“我剛剛表現得好不好？”後者眼神寵溺地點點頭。男生又問：“你說下一輪我有沒有希望拿‘最佳辯手’啊？”

更前方人群雀躍的聲音時不時傳來，嗡嗡的，沒有具體清晰的調子，放在臭情侶黏黏糊糊的對話後，更像凱旋而返的熱鬧背景。

他們赢下了比賽。

周郵的腳步變慢了，直至停下。

他在原地，遙遙望向走遠的隊友們，有人回頭笑着，有人手舞足蹈地比劃動作，有人彎下腰去，有人忽然冒出一聲高喊，他們勾肩搭背，熙熙攘攘地朝前走着。

走廊燈光遊離迷蒙，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他看着這一幕，不知道怎麼，忽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好像人生的某一個階段，他也曾這樣走在人群中，青春恣意潇灑，那時條條的路都寬廣，梅子黃時無雨，日日晴朗。

再定睛凝望，視線裡真的好似出現了一道身影，在人群中跳躍了幾下，回頭望了他一眼。

那是高中時代的周郵。

那個不會好好紮校服領帶，總是把校服襯衫當外套穿的周郵。

人影躍動的時候仿佛一道月白的光，在繁花似錦的記憶中，劃出了一道長長的、深深的印子。

之後，消逝不見。

就在這一刻，周郵突然很想江邊。

正好此時有人叫了他一聲：“周周。”

聲音自背後如風飄來，周郵轉頭，看見了那個他剛剛還很想念的人。

不是高中時代的江邊，不是兩千多次地球自轉裡他僅靠回憶反複描摹的江邊，是實實在在的，六年之後如奇迹般重逢的，又一次出現在他身邊的

——江邊。

“拿了‘最佳辯手’不高興麼？”江邊走近，問道，“好好的哭什麼？”

周郵連睫毛都濕漉漉的，啞聲說：“太高興了。”

江邊笑他：“赢了今晚，還得熬夜準備複賽，你高興得太早了吧？”

周郵搖搖頭：“複賽我不參加。”

想到明天就要啟程去蘇城，又要經曆和江邊的分别，他就難過起來。

江邊走在他前，打開了房間門。自動開啟的廊燈描繪着陰影裡周郵濕潤的臉。

“到底哭什麼？”他轉身，心疼地摸着他眼下的小痣，猶豫了幾秒，輕輕抱住了他。

“就算是喜極而泣也不至于這樣吧？”

周郵沉默地靠在他肩頭。

“怎麼不說話？”

江邊耐心地等着他，廊燈暗了又亮，周郵才開了金口：

“你說可以比完賽再說的。”

江邊喉嚨一滾，溢出聲淺笑：“行，在這兒等着我，有什麼要說的你說吧。”

“你為什麼去讀天體物理？”

“保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又為什麼……一直不接受别人的追求？”

一連三個問題，盛滿了他的不甘。

周郵以為他這個“雜音”走後，江邊往後的人生必定一路高歌，一路鮮花——他不用高考時滿世界跑就為了找一個走丢了的小倒黴蛋，不用為了誰考慮休學，不用成為那該死的異端，不用像他一樣失去至親，活在人生的至暗時刻裡，再走上一條四下無人的窄路……他以為江邊一定過得很好，他那樣坦然無畏，一以貫之地踐行自己的理想——

周郵仍舊記得面前的人曾在喧嚣的夏日黃昏裡，望着天邊輝煌燦爛的晚霞，輕聲對他說：“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樣的人，合該世界為之讓路，怎麼能握着真理，又被真理遺棄？

而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能接受江邊過得不好。

可江邊真的還沒放下他。

現實打破了自欺欺人的幻想，并且告訴周郵：“這許多年裡，你害他最深”。

那場刻苦銘心的抽離帶給彼此一式兩份的毀滅性創傷，即使經年日久，江邊還是能輕易命中他的死穴：江邊好，周郵心安；江邊不好，周郵難辭其咎。

他當着直播幾十萬觀衆的面、當着江邊的面提及往事，訴說遺憾時，就沒想過要善了。

人終歸要面對自己的心魔。

“嗯，我現在是念天體物理，”江邊溫柔地說，“沒想到你最想讀的專業，最後是我在讀。”

周郵還有心情開玩笑：“子承父業。”

“你倒會順杆爬。”江邊捏了捏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