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清晨霧散時分,南回山外,一輛馬車緩緩朝王都方向駛去。
馬車外有二十來個護衛,個個人高馬大,精壯有力。
馬車裡有個富貴雍容的夫人,左右雙臂抱着一兒一女,大概六七歲的模樣,正休憩得酣。
剛上南回山,一批蒙面賊洗劫而過。
一行人裡,随行護衛被殺了個精光,馬車裡的婦人被糟蹋緻死,小男孩身首異處。
隻剩個小女孩,坐在一堆屍身裡,驚恐大哭。
女孩姓高,名平卓,高平卓。而這馬車裡死的一對母子,便是高柳妻兒。
原本高柳再有半月就該啟程回安南了,被這麼一遭打擊,自然無心别的了。
這一樁大事兒在下午便傳回了都城,進了各家各戶的耳裡。感歎唏噓的同時,難免自危。
仿佛自從堯安王造反案一事後,各個權貴接二連三地出事兒,王都城裡就沒太平過。
亂黨的無差别報複,能死一個算一個。而這矛頭,漸漸地指向元安王府。
因為那元安王膝下有個撿來的便宜兒子燕昴,其父便是那逆黨之首。
小孩子沒什麼辨别能力,隻怕是元安王教唆的。
但另一波人覺得,畢竟燕衡也被人整過差點死在布坊裡。
他們覺得這樁樁件件的罪魁禍首,該是燕徊。
當初堯安王一行人被處死,翻遍王都裡外,唯獨沒找到這個燕徊。
所以這個燕徊的下落,始終是都城裡每個人的心腹大患。
還有人猜測,這人是不是已經和燕衡暗地裡聯手,隻怕哪天,大楚要出第二個堯安王了。
總之,各種猜想雲雲。
燕衡對這些言語倒是不怎麼放在心上,崔雲璋卻急得跳腳。
從下午打聽到這個消息後,他連忙帶着燕昴就回來了,也不管燕晟走沒走。
他剛回來那會兒,燕衡還美美地躺在後院池邊上,抱着罐子吃什麼正吃得起勁,壓根沒心思管晃得厲害的插地竹竿。
崔雲璋疑惑地走到他身後,不出聲嗅了嗅,聞出醬味後驚然道:“我的大爺!你在吃什麼?!”
他說着就要從他燕衡手上奪來,後者卻快他一步挪開,不給他留任何機會。
燕衡甚至還趁機夾了一筷子,不緊不慢道:“紅燒鵝。”
崔雲璋手還擡在半空,滿是不可思議,道:“哪兒來的?崔欠給你開小竈了?我不是囑咐過他不準給你弄什麼味兒大的嗎?”
燕衡自動忽略掉他這一串問題,隻道:“你體諒一下我,這兩天小米稀飯吃得我要吐了。”
崔雲璋忍了半天,最後還是甩手作罷,讓他任性這一次。
他言歸正傳道:“出事兒了你知道嗎?”
燕衡了然道:“山虎比你快一步。”
“那你還坐得住?”崔雲璋急道,“這事兒剛傳回來,紅月樓裡那個說書先生已經開始說些不着調的話了。”
燕衡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道:“他說什麼與我何幹?我又沒做過。”
“你是沒做,可别人都信了怎麼辦?”
“别人信不信不重要,”燕衡把筷子擱進罐子裡,坐起來看他,“我那個皇兄不信就好了。”
崔雲璋覺得他胡扯,道:“那你怎麼确定皇上不信?”
“我要是真有那麼回事兒,左手燕徊右手崔家,不避鋒芒就算了,怎麼可能幹出這麼蠢的事。而且,若真這樣,哪兒會等到今天。‘和啟’兩字,”燕衡頓了頓,不明一笑,“早該換了。”
崔雲璋連忙虛捂他嘴巴,慌忙左右看了看,咬牙切齒道:“大爺!你在說什麼混賬話啊!這可是掉腦袋是!可少說幾句吧!”
燕衡打掉他的手,還是無所謂道:“他可門清兒。”
“那……”崔雲璋眨眨眼,思索片刻,“高家的事兒,你要管嗎?”
燕衡睨他一眼,不答他這個問題,而是道:“先前解霁昭的案子有進展了嗎?”
崔雲璋蹙眉想了想,道:“臘月二九那天,高淳府裡新招了兩名家護,姓名和來處都不詳。除夕夜那晚,跟着高平琛前往花丹舫赴宴,那晚後再不見其人。”
燕衡并不滿意他的說辭,道:“你們能查到這些,燕晁和袁知策自然也能查到。”
“是。”崔雲璋繼續道,“高家給出的解釋是,那兩人手腳不利索,除夕那晚回去就把人斥退,那兩人第二日天不亮就趕回均州老家了。”
他道:“太子和袁知策的人追到均州找到那兩名家護問過,高家所述,一切如實。”
“時間對得上嗎?”
“上江河邊走訪過幾戶,都對得上。”崔雲璋猶豫道,“王爺你信嗎?”
燕衡輕笑一聲,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更何況是人,我怎麼會信呢?”
崔雲璋不作聲。
“解高兩家都跟着查查吧,好歹防備一下。”燕衡道,“萬一哪天想起我來,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崔雲璋試探問:“王爺覺得這件事會是燕徊做的嗎?”
燕衡喜怒莫辨道:“你上次是不是問過這種蠢話?”
“……”崔雲璋嘀咕道,“其實我還有過更蠢的想法。”
燕衡恰好聽到這麼一耳朵,額角跳了跳,道:“說來聽聽。”
崔雲璋不敢說。
燕衡就靜靜地看着他,也不說話。
崔雲璋最怕他這種眼神,隻得老實道:“我以為高家案是皇上的手筆……”
“……”燕衡對着這話平複了會兒,言語稀奇,“你覺得是他做的?”
崔雲璋摸摸鼻子,有些赧然:“之前是這麼想的。”
“……”燕衡被他蠢得說不出話了,挑起一邊眉,“那你這會兒怎麼不覺得了?”
崔雲璋還特别理直氣壯,道:“因為你讓我高解兩家都查查。”
“所以你還是沒想通到底為什麼?”燕衡語氣好似冷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