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場面很熟悉,房間裡都是太監和丫鬟,還有楊嬷嬷。那時候的楊嬷嬷還被稱作楊姑姑。
小燕衡坐在腳不能挨着地的太師椅上,掃視一圈令人窒息的“監視者”。他知道,就連屋子外都把手着重重護衛。而那一道道鑽入耳朵的,是隔壁崔三娘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記得,這是他上王都的前一夜。
燕衡不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但他總能将這一切看在眼裡,隻是那些人的臉,他都看不清了。
不過,經曆過,便是他這輩子也忘不掉的。
那幾年,他都是一個人住,養護的這些日子,從沒見過崔婧。
人人都告訴他,要聽話,要老實。
敲門聲起,楊姑姑去開了門,進來人的臉他卻看得格外清楚,是莫夫人。
楊姑姑給人作了禮,無情道:“夫人,你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說完她便帶着滿屋子太監丫鬟出了門。
小燕衡見人都走完了,才從椅子上蹦下來,跑過去要抱着人,但莫夫人卻後退一步,拒絕了。
“你不認我了嗎?”小燕衡就維持着那個動作,眨了眨眼,沒有太多神态。
“怎麼不認你?”莫夫人蹲下身與他齊平,順下他雙臂,彎了彎沒被歲月洗禮過的眼睛,從紅眼眶裡擠出一滴淚,她偏頭抹掉不讓小燕衡瞧見,“你永遠是我的孩子,永遠是我的幹兒子。”
燕衡木着臉:“我明天要走了,你會來送我嗎?”
莫夫人摸了摸他腦袋,道:“好孩子,明天你就能見到你的母妃了,幹娘就不來了。”
“為什麼?”
莫夫人刮了刮他鼻梁,道:“幹娘還有其他事要做。”
燕衡眼底盡是失望:“可是我要走了。”
“幹娘……”莫夫人低頭哽下一聲,“幹娘起不來。不折騰我了,好不好?”
“好吧。”燕衡沒有哭。如果換做以前,說不定就在地上撒皮打滾了,但經曆了這麼兩三年,他哭不出來了。
“孩子,這個給你,拿好。”莫夫人拿出懷裡的瓶子給他,離手時趁人不注意反手抹了把臉。
燕衡認得出這個罐子是裝藥的,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是什麼藥?”
“抑脈散……你用得着,但一定少服用,對身體不好。”說到這裡,莫夫人再也忍不住,低頭痛哭起來。
燕衡也沒忍住,隻是光哭不出聲,忙給她抹淚,還安慰道:“我真的不能留在這裡嗎?”
“殿下,别說這種胡話了。”莫夫人很快就調整好情緒,還扯出一個笑。
燕衡不說話,低頭看着手裡的瓷瓶。他知道莫夫人不會害他,于是轉頭看了一眼屋外,面無表情道:“是他們讓你給我的嗎?”
“這些你别管。”莫夫人含糊略過,“進了王都後,一定要聽話,一定一定要小心行事。那裡是龍潭虎穴,保命最大,知不知道?”
“好。”燕衡扭回頭,“如果我聽你們的,我以後是不是還有機會見你?”
“等幹娘得空了,就去王都找你。”莫夫人笑笑,“雲璋那孩子也要跟你一起,照顧你的起居,他雖然比你大,但不如你穩重,你将人看着些,知道不知道?”
“好。”
外面催讨的敲門聲響起,楊姑姑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夫人,時間到了。”
“殿下,”莫夫人留下一個額頭吻,“一路順風。”
萬物扭曲,空間變化,燕衡離那個場面越來越遠。他頭重得發疼,眼皮也沉沉的,好久,終于睜開了。
隻是醒了也神情恍惚,盯着床帳,自己肩膀還搭有一隻手。燕衡翻了個身,循着看去,是謝承闌。
謝承闌睡得平穩,但看上去睡得不太深。
燕衡沒有什麼情緒波動,轉回頭盯着帳頂,看不出是在思考還是在放空自己。
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他此時說不定還得調侃一番。但現在,他隻想死,他還想帶着他恨的人一起死。
想來剛剛翻身的動作大了些,謝承闌也跟着醒了,迷迷糊糊瞧着燕衡眼睛睜着的,他當即也瞪了大眼睛。
“你醒了?”謝承闌撐起身看人,瞧他不說話,眼睛都不帶轉的,以為人傻了,“燕六?”
燕衡還是不說話。
謝承闌試探他額頭,正常得很,又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切聲道:“你能聽見看見嗎?”
“滾出去。”燕衡聲音嘶啞,平靜的聲線顯得更兇了。
謝承闌愣怔片刻,先是松了口氣,轉而起身,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燕衡閉上眼睛,又說了一句:“滾出去。”
謝承闌充耳不聞,給他端了水過去。燕衡還是不動,不聽也不看。
謝承闌拿他沒辦法,放下杯子歎了口氣。與此同時,崔栖推門進來。
她眼睛紅腫未消,手裡抱着個盒子,一身髒兮兮的,顯然才從木琥台那邊過來。
“燕衡,”崔栖唇肉忍住沒哭,進屋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狠狠敲了敲桌子,“來叫人。”
直到此時,燕衡終于動了動。他瞥見那個盒子後,反應過來是什麼茫然無措了會兒,意識回籠後當即爬起來。
燕衡下地時渾身沒力,腿一軟直接趴地上了。謝承闌見了就要去扶他,但燕衡逼近瘋魔狀态,揮開他的手,嘴裡念叨什麼連撲帶爬地過去了。
他将盒子抱在懷裡,眼神散亂,跪在地上又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