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特意為難,這一路人裡,就你最合适了。紹華公子總不至于不願意幫這個小忙吧?”燕衡低頭一笑,看向解紹華時臉上還挂着笑,“我回去了再找你拿,如何?”
本來解紹華是不願意的,但看見燕衡誠心的笑,又聽見後面半句話,二話不說扭頭就去,尾巴都快長出來了。
謝承闌看不得他那副嘴臉,幹脆别臉不看了。
“見色起意啊。”崔栖好笑嘀咕這麼一聲。
燕衡瞬時沉下臉,扯了扯謝承闌的手,道:“走偏路。”
謝承闌住的巷子沒燈,隻有各家住戶透出的微光。燕衡立在他竹院門口,沒再擡步。
謝承闌推開竹門慢走幾步,燕衡就望着他背影。
說是叙舊,兩人路上也沒說什麼話。
謝承闌轉回一刹,兩人同時開口——
“你不請我進去吃個茶?”
“我屋裡有兔子你要不要看看?”
燕衡揚唇一笑:“好啊。兔子好。”
謝承闌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渾身繃緊的筋倏然輕松了,也輕笑道:“我去備茶。”
崔栖特别有眼色地裹緊了衣服立在門口,沒跟進去。
燕衡進屋就開始逗兔子,他心想,這兔子拿去給他喂鷹應當不錯。
睨見謝承闌忙碌的身影,燕衡喂草的動作慢了下來,随口道:“我今天去怡紅院,是為了見山虎。”
“我知道。”謝承闌補充道,“我知道王爺有自己的事要做。”
燕衡兀自點了點頭不知道給誰看,完了又開始安心喂兔子:“今天還沒來得及給謝兄道一聲謝。”
那罐鵝估計都冷了。這會兒肚子還餓着,他盯着這些兔子,又想,幹脆自己吃了?
“原來王爺會說謝謝。”謝承闌就站在他旁邊,嗆了這麼一句。
兩人的相處模式在這一瞬回到了王都相處的那幾天。二人都松了神經,不再那麼局促。
“謝兄這可就是調侃話了。”燕衡坐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支着頭,視線撇到他身上,“先前你給我那張方子被我弄沒了,什麼時候再給我寫一張?”
“我得空了便給你寫。”
燕衡點點頭,喝了口茶又要逗兔子。
“對了王爺。”謝承闌面色猶豫,“離那個人遠一點。”
“哪個?”燕衡裝糊塗。
“解紹華。”
“為什麼?”
“他……不是個好東西。”謝承闌唇動幾番,“他喜歡男人,王爺不要被他纏上。”
他看燕衡神色如常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他就在邊上注視燕衡好半天,終于問出了久别重逢以來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燕六……你還好嗎?”
“什麼?”燕衡這會兒是真糊塗,擡頭看他。
“我先前聽說,你回吉州的路上,出了點意外?”謝承闌捏着桌角試探問道。
燕衡想起來那件烏龍,無奈一笑,簡單說明了原委,最後還欲蓋彌彰似的道:“謠言不可信,謝兄别被那些小道消息給騙了。”
謝承闌半信半疑,鄧钰宸的來信也是小道消息?他不大信。思及此處,他又想起了美人計……
“說起這個,我瞧謝兄脾氣倒是好得很。”燕衡細細想來,“我那日那般發作,你竟還能縱着我。不怕我一怒之下真把你殺了?”
謝承闌知道他說的是木琥台起火那日的事,思緒一下被拉回。
“我隻是不想讓王爺無辜喪命。”他道。
燕衡低笑無聲,垂着頭不知道想什麼,半晌才追問一句:“可憐我?”
謝承闌抿唇片刻,不說話了。
他想不起那日的情緒變化了,隻能回憶起,他看見燕衡掙紮絕望的模樣,心裡一陣酸,總覺得有東西在拉扯,迫使他攔住燕衡。但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滋味。
“沒有。”謝承闌如實說,“可能是心疼吧。”
燕衡收起笑意,淡淡道:“我還是覺得你是可憐我。”
謝承闌不同他争論,隻拿起壺要給他添茶。
“如果我真死了,你會記得我嗎?”燕衡手蓋住杯口,頭腦一熱地問。
為了不給他澆一手,謝承闌止住動作,垂着眼道:“大過年的,王爺還是少說這種晦氣話。”
“那就是不會。”燕衡心不在焉。
“會。”謝承闌斬釘截鐵。
一人低眼要倒水、一人扣杯微擡眸,兩人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
“如果哪天我死了呢?”
這句話是謝承闌問的。
燕衡撤開手,讓他添茶,連帶目光也跟着撤了:“謝兄剛剛不是才說大過年的,怎麼這會兒自己咒起自己來了?”
謝承闌放下壺不作聲,隻默默盯着他。燕衡感受到視線,又擡眼看去。兩人對視了須臾,終于,謝承闌受不住,先偏開了頭。
他沒什麼情緒地問:“為什麼?”
燕衡不明白:“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沒回我信?”
“……”燕衡微愣,呼了口氣,“你想聽什麼解釋?”
謝承闌有些憋屈地道:“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朋友。”
“你會接受我這樣的人做你朋友?”
燕衡知道他能明白自己說的“這樣”包含了哪些,從“心疼”兩個字後謝承闌問出的第一句話時起就知道。
“所以我剛剛問你,如果哪天我死了呢?”謝承闌又重複一遍,不嫌累。
燕衡将杯中茶一口喝掉,嘴裡進茶梗了也權當水吞下喉。他拇指撫幾下杯身,扯出一個弧度極小的笑,佯裝鎮定:“那我一定會給謝兄多燒點紙錢。”
直到此時,謝承闌剛有波瀾的心終于回歸寂靜,成了原先的一潭死水。
他很輕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垂着眼睫,淡聲道:“燕六,你是真沒心。”
“這話你以前就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