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年便能學成這個樣子,真真厲害。”謝承闌由衷贊歎。
其實他聽不來那些拗口的方言說得好與壞,但他能聽出燕衡和租船女的口音幾乎一模一樣,想來該是很地道的。
燕衡輕笑無聲,莞爾,他忽然扭身,攥着什麼湊到謝承闌跟前,攤開手遞到他面前,道:“你剛剛是不是說吃這個?”
他手心放着的,是幾顆淨白蓮子。
謝承闌眨了眨眼,望着燕衡難得天真的臉,躊躇片刻,道:“……嗯。”
燕衡挑起半邊眉,拉起他撥槳的手,掰開他手指,最後将那一把蓮子放到他手心。
“其實——”燕衡坐回身去,拍了拍手,“美人計這一套對我不管用的。”
“……”
謝承闌莫名其妙憋紅了臉,握緊了手裡的“圓珠”,要不是這東西是燕衡親手剝的,他已經捏得個稀巴爛的。
他憤然又無語,都聽見了還問什麼?
“當年花丹舫上,那兩個姑娘确實是别人美人計來的不假。”燕衡輕描淡寫道,“我就此收下也隻是将計就計,或許那時候你不知,但現在應該明了,我不是個拎不清的人。”
謝承闌想起他說的那些當年——自己是統理都護府的将軍、燕衡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崔雲璋還是個忠心護主的、甄老三隻是個粗鄙俗人、燕晟是備受打壓的盛王殿下,而未受追封“懷瑾”谥号的燕晁也還沒死……
如此種種,變故至此再看今朝,謝承闌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燕衡悠悠道:“我聽說,因為那件事,你還恨得我咬牙切齒,說是因為看不慣我對感情不忠?”
謝承闌從碎片回憶裡回到當下,狐疑道:“……你聽誰說的。”
燕衡聳了聳肩,無辜道:“鄧钰宸。”
謝承闌快把槳捏斷了。
此時的鄧钰宸渾然不知地在皇城各殿巡邏,拐過某個拐角時,蓦然鼻子發癢,胳膊捂着口鼻,一個噴嚏出來。
他還沒反應過來,背後陡然升起一股涼意。
鄧钰宸狐疑扭頭,确定除了随他巡邏的侍衛沒别的什麼冷兵器,又扭回頭,抱着雙臂上下搓了搓,自言自語奇怪道:“誰念叨我?”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謝承闌暫時從悲傷情緒中抽離出來,好歹舒心了點。
船中間堆了一小堆蓮蓬,都是燕衡摘的。謝承闌辨不出好壞,便由得他做主。
燕衡沒“洗劫”太多,點到為止。他随手折了兩片荷葉,蓋了一葉在自己頭上。
他撐着身子過去到謝承闌那邊時,船身晃了晃,趁着這片刻功夫,燕衡将荷葉定定倒扣在謝承闌頭頂。
他收回手卻再沒下文,保持撐身動作盯了謝承闌好半晌。
大概是在池中待久了不耐熱,被他這麼盯着,謝承闌一股無名火似要竄上來,有些燥。
他握緊船槳,也不劃動了,鼓起勇氣和燕衡對視,沒多久卻又敗下陣來,視線撇到一旁問:“你在看什麼?”
燕衡“嘶”一聲,思索道:“謝郎這張臉……”
“臉怎麼了?”
燕衡肯定道:“還是原來的好看。”
“……”
燕衡收起不正經的模樣:“這幾日可好些了?”
謝承闌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垂眸盯着自己手腕的白布,半天呼出一口氣,沉聲道:“大概想通了。”
見他如此模樣,燕衡點點頭,才敢放心敞開了說:“不管你如何,隻要燕钺活着,靖國公和夫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這已經是池水深處,加之天氣漸大了,他們所在的這一片沒什麼人,燕衡才敢經口說出這番話。
謝承闌沉默良久,垂手低眼道:“我明白。”
燕衡跪坐到他跟前,輕輕擡起他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眼睛,神情認真道:“燕晟會不得好死的,相信我。”
謝承闌苦笑一聲,閉眼不語。沈若翩已經死了,燕晟怎麼個死法都換不回她了。
“謝四,夫人不希望看見你這副模樣的,”燕衡神色凝重,懇切的目光打在他臉上,幾不可查歎了口氣,“把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開心,好嗎?”
謝承闌半搭着眼睛,沒注意到他熱烈擔憂的目光,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說,這一趟出遊給謝承闌的開解,總比先兩天他自己悶在房間裡效果顯著。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燕衡所住院子燈火明亮。
夜風一吹,撩起院子裡多出來的那幾盞火燭,泛黃微光穿透竹葉縫隙,在白牆黑瓦上留下片片細影。
皎月當空,更添亮堂。
香樟下的一片空地,燕衡放了個納涼專用的躺椅。
上半夜都快過去了,燕衡還躺在竹編椅上,悠閑晃蕩。他手裡拿把蒲扇,閉上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
謝承闌識趣兒的沒在,山虎就立在燕衡身邊,看不見的地方還有死侍侯着,一圈戒備森嚴。
以燕衡為中心,周圍還随意擺了幾個四四方方的空椅子。
他們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突然,微風竄過斑竹林,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安靜片刻後,院門口陡然一陣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