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闌顧不上他,先起床穿了外衣去開門了。
一開門,便瞧見臉色不怎麼好的崔栖,手裡還捏着已經打開過的信件。
她本不想來打擾兩人的,但剛來的信着實事态緊急,她隻得硬着頭皮來拍門叫人。
“出什麼事了?”謝承闌盯着她手裡的東西問。
崔栖不動聲色看一眼他身後空落落的地方,明顯是在找燕衡的身影。
“方清河在返程路上,不出意外已經和黃勤臻對接上,把人送進王都了。不出半月應該能回來。”崔栖眼神還在遊移。
這一點謝承闌已經料到了,但見她如此嚴肅的模樣,肯定還有個大的。
“還有呢?”謝承闌問。
崔栖扯開話題:“王爺還沒起?”
話剛說完,燕衡懶洋洋勾帳出來了。他整個人沒什麼精神,一邊系衣,一邊走出來,道:“說。”
“黃勤臻來的。白鶴,”崔栖将手中信遞給他,蓦然沉重,“被抓了。”
燕衡神色一凜,凝重地看完,将紙揉成一團,沉默半晌。
「九死一生」
他倏然冷笑:“我低估他了。這些年來有樣學樣,快比我還毒蠍了。”
他說的是崔雲璋。
“怎麼辦?”崔栖無不憂慮地問。
“能怎麼辦?”燕衡語氣毫無起伏,手上卻又将紙團展開,對着皺巴巴的紙複看一遍,“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立個冢吧。”
“!?”崔栖猛然咂舌,“王爺……”
知道她要說什麼,燕衡想也不想,直截了當:“崔遠慎的投名狀,白鶴落不到好的。黃勤臻才調到羽林衛裡,腳跟都沒站穩,手伸不到那麼長。沒人救得了他。”
此題确實無解。
黃勤臻幫不上忙,唯一可能化解此局的鄧钰宸,他們還沒考慮過。畢竟,他們總不能為了救一個白鶴,拉上整個鄧家。
一條命和上百條命,燕衡還是拎得清的。
退一步講,就算求助于鄧钰宸,等信到了王都,白鶴是死是活還另說。燕晟那邊可長了千雙眼睛處處盯着的。
況且,白鶴本來就是個死侍,隻是身手稍好才被提拔到了燕衡跟前。
他忠心耿耿,似乎為主而死就是他的使命。
但面對這樣的死别,所有人還是不免難受。
所以表面看似雲淡風輕的燕衡,一天下來都悻悻的。等半下午那會兒,送走了燕昌一行人,他便陷入了無限的放空。
傍晚後,燕衡依舊手裡拿個蒲扇,遮着下半張臉,躺在香樟下的躺椅上,隻是椅子不晃了。他就那麼呆呆地躺着,閉着眼,别人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陶易比山虎好不到哪兒去,山虎值守時坐瓦上,他值守時坐樹上。
所以俯視下來,見到謝承闌給燕衡披了個薄毯,他便以為燕衡睡着了。
謝承闌從屋裡搬了個矮凳,坐到燕衡旁邊,捏了捏他手心。
這天是炎熱的,可燕衡的手心是冷的。
謝承闌拿出帕子,仔細擦淨他手裡的冷汗,頭也不擡地問道:“還在想白鶴?”
燕衡沒睜眼,隻輕輕“嗯”一聲。
謝承闌想起之前白鶴跟他遊走過的那段日子,誠心道:“是個身手了得、手腳麻利的。年歲尚小,此般終了确實可惜。可還有家人在世?托人去打點一下吧。”
“他若是家人尚在,也不至于跟着我冒險了。”
謝承闌垂頭不語。
“這孩子比我小不了兩歲。”燕衡淡聲說着,“當年鬧饑荒,不知從哪兒流落到吉州來的。山虎瞧他也是個可憐人,撿回來的。”
那個時候,燕衡已經在王都待上好幾年了。而山虎,也是才将自個兒爹娘安頓好。再訓上一段日子,他就該進王都找燕衡了。
也正是那時,山虎依照莫夫人的意思,培養了大批死侍。
而白鶴此人,具體怎麼撿來的燕衡不知道,他隻清楚,在山虎調教出的衆多高手裡,起初的白鶴并不出衆。
逐年積累,多年成長,白鶴才漸漸有了話語權,偶爾幹着能在燕衡跟前露臉的差事。
想到這些,燕衡恍惚一瞬,仿若好久遠的事。
“我錯了。”他掀起眼皮,輕歎一聲藏不住自責,“我不該留他在王都的。”
“别想了,”謝承闌道,“你給過他選擇。”
王都的眼線不算少,不缺白鶴一個,當初逃離時,他們大可以帶着白鶴出來。不過那麼人裡,要說靠得住的,确實隻有白鶴。
離都時,燕衡問過他,給過他選擇權,但他毫不猶豫地留在了王都。
不管如何後悔唏噓,也不可能倒轉回時間,将白鶴帶出來。
燕衡半睜着眼,眺望宅牆外的最後一抹日光,輕聲念叨:“他會怪我嗎?”
應該會吧。
謝承闌拿掉他發間的葉梗渣,道:“那便請個大師來給他超度,再多燒些金銀珠寶、春光話本過去。”
燕衡聽見最後那幾個字後輕扯唇角,擡扇輕拍一下他嘴巴,以示教訓。
謝承闌拿下扇子,攥過他手不讓走,順勢親吻他掌心,認真道:“等咱們死後,再去讨罪吧。”
“那我要受的罪可就多了。”
“我陪你挨着。”
天光無色,院裡幾處角落綴上了燈籠。燕衡特地糊了一個白紙籠挂在樹梢上。
崔栖來給燕衡送藥時,望着那白燈籠,還有意無意提道:“咱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燕衡穩穩躺在椅子上,眼都不睜一下:“這樹下多好,又能遮風又能擋陽的。而且都晚上了,等會兒就該進屋睡覺了,還換什麼換。”
崔栖抱着手臂,半晌不吱聲。
突然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思,燕衡忽地睜眼,眼神在她身上上下竄,好笑道:“你是怕白鶴将咱們全盤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