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幹娘的親兒子……”燕衡頓了頓,“我沒見過。”
“沒見過麼?”謝承闌蹙額細想,“我記得那孩子是在你回都後才死的,怎麼會沒見過?”
燕衡哼笑兩聲,屈指輕彈他額頭:“謝兄這是又聽信了那些個坊間傳聞吧?”
“……”
“他們是不是說,那孩子同崔老四被雷劈死了。”
“……”謝承闌唇動了動,憋不出話來了,畢竟,鄧钰宸确實是這樣同他講的。
燕衡瞧他臉色難看,不由得笑出聲,好一陣才回複平靜。他收了笑,神色正經了不少,隻是垂着眼睫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知想着什麼。
忽地,他道:“溺死的。”
“我落水被救起來後,還剩了一口氣,崔家為救我手忙腳亂,沒個人顧得上他。”燕衡回憶道,“那時,我幹娘正遊曆未歸,他身邊照看的人一不留神沒看住,任他跑出去了。後來屍身在運天河裡撈起來的。”
謝承闌愣神片刻,有些不可置信,這還是他從未聽過的傳言版本。
“他……”燕衡稍頓,像是不确定,又像是難以脫口,“比我小三歲吧。”
謝承闌琢磨了會兒,隐隐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燕衡話語裡的那個人,自始至終隻有個“他”字所代。
他問:“那孩子沒個名兒嗎?”
燕衡蓦然擡眼,不知所以地注視他片刻,沉口氣似有什麼哽在喉間,不得言說。
“不知道。或許,有的吧。”燕衡扯出一個笑,看上去有些勉強,“除開薛雲珂這個外姓,他該屬崔家那一輩裡年歲最小,都叫他小公子。”
謝承闌從他神情語氣裡捕捉到一絲異樣,便試探道:“那崔老四真的是被雷劈死的嗎?”
本以為燕衡會道出什麼隐情,或者說個什麼驚天大秘密出來,誰承想他隻是嘲諷一笑,毫不在意一揚眉:“誰知道呢。”
燕衡潇灑起開身,拍了拍身後的泥,抄起地上的鏟子,巡視一圈後找了個順眼的地方開始鏟。
謝承闌還沉浸在崔家往事裡,等他反應過來時,燕衡已經鏟好一個坑了。
燕衡蹲在地上,掏出袖子裡的劍穗,頭也不擡道:“我身上沒白鶴的什麼東西,山虎給我的,說是白鶴以前用過的。就這樣将就吧。”
白鶴在燕衡的生活裡,痕迹實淺,猶如風過湖面,輕波漣漪之後很快又恢複平靜,壓根查不到那一絲微風迹象。
謝承闌幫他埋土,最後還搬來個石頭壓在上面。
傍晚餘晖落,山頂的燦光很快就不見影子,山澗長壑被墨藍色壓了一片。
兩人走上返程小道,身後的,隻留下刻了一個“鶴”字的石頭,靜靜躺着,等待翌日清晨陽光的來臨。
燕衡二人回到宅裡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晚飯後,崔栖照常來給他把脈。
燕衡靠着床架子,望着手腕的銀針,似是發呆:“什麼時候能清完?”
崔栖細細撚針,專注眼下頭也不擡:“吃了十幾二十年的毒,妄想一年半載就能好得了?你這身子骨沒垮就已經算是奇迹了,要想痊愈,”她手上一頓,有意無意瞥一眼旁邊站着的謝承闌,“再來個三五載也夠嗆。”
謝承闌微微皺眉:“不能徹底痊愈?”
“難。當然,若是他少折騰自己,按時清脈吃藥,說不定幾年後也能好個七七八八。不過咱們的王爺任性慣了,我啊,說不動他。”
謝承闌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把她的每一個字都聽見耳朵裡去了。
燕衡卻是挑起一邊眉,饒有興味地點了點床沿,盯着她,仿佛在說“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般好事的?”
崔栖當做沒看見,指了指燕衡的手腕,對着謝承闌道:“你看,這停藥後,比起先前微弱到幾近于無的脈搏,倒是正常了不少,而且各方面也都在向好。”
謝承闌坐到床邊,将信将疑湊過去,伸指一探,那脈搏跳動确實還算平穩,但仍比尋常人弱。
他手指探到燕衡掌心,試了試溫度,還算正常。
正要撤回時,燕衡反倒勾住他手指,不明一笑:“謝兄當着别人的面這麼耍流氓,不太好吧?”
謝承闌:“……”
“别人”:“……”
作為“别人”的崔栖趕忙埋頭收拾自己的東西,語氣憤憤的:“一個時辰後,四爺幫他取一下針。”
“好。”
崔栖囑咐完就走,燕衡望着她背影,懶懶打了個哈欠。
見門關嚴實了,謝承闌才轉回心思,不解問道:“你支開她做什麼?”
燕衡垂下頭,泛白指尖扣住他五指,因為還紮着針,隻能虛握住。
謝承闌見狀便輕緩地拉起他的手,搭到自己大腿上,甘願當個肉墊子。
“怎麼了?”謝承闌問。
燕衡側身朝他靠了靠,下巴搭到他肩頭,臉要埋進他脖子裡了。
閉眼神思,半晌無言。燕衡似乎很享受這一刻的安好。
莞爾,他支起頭,揚起下巴輕啄謝承闌雙唇。親完後又迅速垂下頭,靠在謝承闌肩上,仿若無事發生。
他半搭着眼皮,覺得自己這樣似賊的行徑好笑,肩膀連帶胸腔抖動兩下,樂滋滋道:“沒了。”
“沒了?”謝承闌瞪圓眼睛,側首垂眼,視線剛好能落到燕衡鼻尖,從這個角度看下去,他唇角還是彎的,“你支走崔栖,不為别的?”
燕衡道:“就為這個。”
“就這個?”謝承闌一臉不可置信。
“很失望?”燕衡見他語裡還盡是茫然,忍不住笑出聲,直起身靠回床架子,捏着他下巴朝向自己,雙眼注視,“謝兄以為本王是什麼很正經的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