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各種兵器交接聲,看來已經打起來了:“你親訓的那批?”
“是,還有陶易手底下幾個功夫好的。”山虎道,“不清楚外面鎮着的人是誰,但隻要燕徊那厮不出問題,是能殺出去的。”
燕衡不置可否,偏頭看了眼崔雲璋。
崔雲璋神情麻木,一副悲壯赴死的模樣,連同方才因薛成風之死而起的傷感都不見了蹤迹。
山虎有眼見地把崔雲璋先押進屋子裡去了,因為腿上的傷,燕衡則慢悠悠往裡晃。
盡管他極力掩飾,但謝承闌還是看出了端倪,即刻上前攬着他,垂眼盯着他那條腿,問:“怎麼了?”
燕衡隻随口扯道:“皮肉傷,沒傷到骨頭,放心。”
謝承闌默然片刻,二話不說,又一個彎身,手抄到燕衡膝彎,把人橫抱起來就往裡走。
“……”燕衡頗有些無語,“小傷而已,謝兄這樣太興師動衆了吧?”
“我樂意興師動衆。”
進去剛被謝承闌放下,燕衡就看見不遠處柱子上被綁得嚴實的謝承翟。應該是動口罵人了,他嘴巴被抹布堵住的。
謝承翟見了燕衡還活蹦亂跳的樣子,目眦欲裂滿是不可思議。他掙紮着,一會兒看看燕衡,一會兒看看崔雲璋,仿若什麼受害者一般。
但沒有一個人理會他。
山虎見了他,甚至有樣學樣,不知道從哪兒弄了根麻繩,反剪着崔雲璋的雙手就開始繞圈。
燕衡将刀擱到桌上,支着頭道:“别綁了。”
山虎撓撓下巴,又給崔雲璋打了個結,十分不放心:“那他跑了怎麼辦?”
“能長了翅膀不成?”燕衡下巴朝門口一揚,“下去吧。”
山虎更不放心了。這不綁就算了,還少了自己盯着,那崔雲璋豈不是跑得更快?
燕衡看出他的顧慮,便道:“門口守着,我有事叫你。”
山虎見他執意如此,便清楚他有自己的打算,再放不下心也隻得一步三回頭地帶上門出去。
“怎樣?要把人全給你清理出去嗎?”燕衡問的是崔雲璋,看的卻是扭成蛇的謝承翟,以及蹲在旁邊視若無聞給自己查看傷勢的謝承闌。
崔雲璋掃都沒掃,自己解開了山虎未完成的繩結,隻說了句:“不用。”
燕衡道:“想聊什麼?”
“沒什麼,”崔雲璋不見外地坐到燕衡隔桌旁邊,低着腦袋神思,瞥一眼視他如空氣的謝承闌,“就想拖延時間。”
燕衡輕嘲道:“把我當傻子了?”
崔雲璋苦笑一聲,他眼眶還是紅的,這樣的神情,盡顯走投無路的窘迫。
“我沒想到你會讓山虎過去,我以為,你該讓他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才對。”
“真沒想到嗎?”燕衡面無情緒,“你以為你這拙劣的謊言能瞞得過我?”他語氣決絕,不給崔雲璋一個眼神,“我不領你的情。”
崔雲璋點點頭,他也沒指望燕衡領他的情,他熟悉燕衡的脾性。
崔雲璋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不消他說,燕衡也清楚他想問什麼,于是先他一步開口:“雲闊要去庭州赴任的消息傳來後,你知道,依我的性子,知曉後哪怕頭上頂着刀子,也一定會去安國公府問個究竟。”
崔雲璋沉默良久,複盤一番,隻道得出一句:“原來如此。”
“所以那天你不該問我是不是要出門。”
崔雲璋捂着額眼,自嘲一笑:“那我該怎麼做?”
“依例出門備車。或者,一不做二不休,”燕衡頓了頓,複雜眼神下藏着無盡失望,“直接一刀殺了我。”
說完這句話,掌心忽地一陣溫熱傳來,他低下頭看去,謝承闌就握着自己。
謝承闌什麼都沒說,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撫,随後起身走到謝承翟旁邊坐下。這樣的距離能聽得清他們的對話,但也不至于太打擾。
崔雲璋将這一切看在眼裡,不置一詞,接回燕衡的話:“我不是你的對手。”
其實他想說——“若我下得去手殺你,也不至于走到如今這一步”。
燕衡對他毫無戒心,那麼多的近身距離,那麼多的動手機會,他隻說得出這麼一句“不是對手”。
燕衡沒有讀心術。他掂了掂桌案上的壺,翻開兩個杯子,好心地給崔雲璋倒水,推至過去時頭也不擡地說着:“從前都是你伺候我,想必是早厭倦了。”
“我不後悔。”
“哪一件?”
“每一件。”
從跟他入都真心為他做事,到掙紮百日後幫着崔向舟害他,崔雲璋認為,這一樁樁一件件沒有可後悔的。
也沒有後悔轉圜的餘地。
燕衡聽完不搭腔,仰頭飲水,看上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可要是細心一點便會發現,他手掌快把杯身碾碎了。
他重重擱下杯子,那瓷杯受不住力,蓦地碎成了渣。瓷器刺破側掌,燕衡任由拳頭溺在血灘裡。
“離開王都的前一晚,你心切護着我走時,其實我有過動搖,甚至自責,我想,我是不是錯怪你了。”燕衡扭頭,抓着一手碎瓷渣,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犀利,勢必不給人退縮的餘地,“直到你手裡的那把刀生生插進我後肩,唯一的可能徹底湮滅。我當即就後悔了,後悔我對你居然還抱有幻想。那時候我就該明白,我不該質疑我的第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