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州有個雲霄嶺,山嶺之上有一座山莊,山莊裡,靜谧非凡,沒有過節的氣氛,隻是挂上了紅燈籠。
寒風凜凜,雪亭裡的山虎打了個噴嚏,搖搖頭緩過神來,繼續喝酒。
恰巧這時,長廊下有個小身影路過。山虎看清後登時一個激靈,一下子坐直了。
“這麼晚了,小公子這是去哪兒?”
那小身影正是燕昴。
燕昴手裡提個食盒,停下腳步,看向某個方向,道:“去三夫人那兒。”
這山莊之中,偏西的一個小院兒裡,崔三娘剪完手帕的最後一根線。她取下撐子,将繡帕翻過來看了又看,手指在缜密繡線上撫摸幾下。
那是一簇完整的芙蓉花。
看久了眼睛酸,她便起手揉了揉。
“阿娘眼睛又疼了吧?”薛雲珂放下手裡的書卷,起身繞到她身後,給她按了按太陽穴,他看向窗外,燦爛火花映入眼簾,“咱們出去看看煙火吧。”
崔三娘點點頭,放下手裡東西,起身就要出去。
母子倆一開門,卻見門口多了個食盒。崔三娘左看看右看看,沒看見個人影兒。
薛雲珂打開瞧了瞧,裡面放了兩碗熱騰騰的元宵。
“阿娘,是元宵。”
崔三娘一怔,直勾勾地盯着食盒裡的東西。冷風一吹,本就不适的眼睛變得更為酸澀,一下濕了眼眶,珠淚滾落,和元宵湯融為一體。
不知想到什麼,她不自覺往後一退,後背貼着門框,漸漸下滑。終于,再也憋不住,她抱着薛雲珂,放聲痛哭起來。
後半夜,那小院火光四現,和那煙火一般,映畫燦天,一片火紅。誰都不清楚怎麼起的火,來報人說,崔三娘和薛雲珂都在裡面。
山虎和燕昴就站在院外,叔侄倆靜靜地立着。冷風掃過幾輪,不知從何處帶出那被燒了半截的芙蓉花手帕。
燕昴彎身撿起,低頭注視,默然無聲。
山虎看着來往人救火,愣神好久。房梁猝然一塌,院房頃刻成灰,一如當年王府的木琥台。
裡頭沒有哭泣沒有慘叫,那灰燼浮沉幾下,随恩怨情仇盡數化成了煙,消散無痕。
終是不得圓滿。
清明踏青日,莺燕啄泥,春風沒了冷意,太陽灑下來,映照一片新綠。
幾座墳前,來往路人經過,時不時打量幾眼墳前的兩位矜貴公子。
燕衡袖子挽得老高,一邊拔草一邊嘀咕:“都長這麼高了……”
謝承闌繞到莫夫人的墳後頭,除掉幾根樹苗子,道:“春天長得快。先前清河來找我阿姐時,有來清掃過。”
“我就說,看上去還算稀疏的。”燕衡拍了拍手上泥,伸着脖子看謝承闌,笑得燦爛,“那,多謝謝兄了。”
謝承闌繞到他身旁,分了些紙燭給他,低頭燃了火:“我不喜你言謝。”
燕衡笑着接過來,道:“那我叫你怎麼辦?”
“……”謝承闌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那下不為例?”
“王爺最好說話算數。”
“自然,本王向來說一不二。”
一番閑話後,燕衡收回心思,捏緊了手裡的香燭,掀袍跪下去,盯着那墓碑的刻字半晌,沉重道:“阿娘,我來看你了。”
謝承闌就跟着跪在旁邊,随燕衡磕頭。
插香的時候,燕衡攔住謝承闌的手,道:“叫人。”
謝承闌轉頭看他,對視片刻,擡手抹掉他眼眶裡藏着的淚花,才扭回頭看向墓碑,正色道:“阿娘。”
說完又磕三個頭,燕衡松手,他才将香燭插上。他牽起燕衡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我會照顧好雲瑄的,盡管他不需要我照顧也能很好,但我離不開他。”謝承闌将燕衡緊緊扣着,心跳愈快,嚴肅正經,既是表白又是承諾,“所以請您放心,我會陪他一直走下去,直至最後一程。”
燕衡忍俊不禁:“謝兄什麼時候學會這種巧言令色的話來了?”
“跟你學的。”謝承闌道,“上次王爺在我阿娘墳前說的那些話,我聽了都想把自己女兒嫁與你了。”
可惜沒有。
燕衡端着下巴,假裝正經道:“那我得回去準備準備聘禮。”
春風拂過,一隻彩蝶不知從何處的花蕊飛來,停在謝承闌肩頭。它顫動幾下翅膀,又撲棱向燕衡眉間,隻一刹便向遠方飛去。
燕衡慌忙起身,蹒跚幾步追去,卻在眨眼睛追丢了。他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彩蝶消失的地點,喃喃道:“阿娘……”
那樣地短暫,仿若錯覺。
謝承闌跟上去,攬住他肩,道:“她肯定聽見了。你總說她不來夢裡看你,可她一直都在。”
燕衡緩回神,強忍着眼酸,揚唇一笑,道:“你說得對,我阿娘一直都在。”
隻是無法言說,或許一直左右跟随,也或許在轉身之間。
神玄山上,偌大跑馬場裡,山虎燕昴叔侄倆候了半天。他們聽說燕衡兩人離開王都,便也動身北上,準備在吉州會和。
除了這叔侄倆,還有崔栖。
按照她原本的腳程,該早到王都了。但半路上聽說燕衡離都了,也是為了迎合他的步子,這才在吉州耽擱了許久。
燕昴一見燕衡便狂奔撲上去,激動道:“義父!”
燕衡被撞得後退幾步,謝承闌就在後面擋着,防止父子倆真齊齊摔下去。
燕衡有些哭笑不得。他輕哄似的拍拍燕昴的背,默默比劃了一下他身高,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