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飛行，度日如年。

在看到那片層巒疊嶂的群山時，明遊内心非常平和，如果忽略掉他頭上厚厚的紅色的繃帶的話，這個小小少年顯得很有幾分世家養出來的風度。

看向腳下起伏的山脈，和山脈間若隐若現的房屋殿堂，明遊頭一次覺得，這一抹人間煙火色，美得令人心曠神……

“嘭！”的一聲熟悉的巨響，一時走神，或者說一時松懈的明遊沒防備被身後飛來的黑影砸了個正着。

這次又是什麼？

明遊頭昏眼花之際偏過頭，最後看見的是身後搖搖欲墜的一扇窗。

哦，是窗戶……

“咚！”的一聲，還沒窗戶高的少年直直地栽倒在地，眼睛閉上，腦袋開始淌血，人事不省，而晃蕩許久的窗戶，在飛舟被人逼停的時候，終于：“哐當！”的一聲……砸在少年身上。

小孩子露在外面的一隻手抽搐了一下，然後不動了，跟死了似的。

清明宗七長老落辰真君登上船時，看見的就是甲闆上好似“兇殺現場”的一幕。

落辰：……師兄終于不做人了？

落辰從袖子裡掏出塊靈符，傳音道：“大師兄，你需要來一下，六師兄可能把他帶回來的新弟子……謀殺了。”

“啥？！”靈符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高聲驚呼，靈符閃了兩下後靈光消失了。

落辰蹲在船舷上，一身清涼的裙子布料極少，堪堪遮住胸脯和大腿根兒。一身霞色的裙子随風飄起，容貌姿态都像個人間尤物。就是那雙有些呆滞的眼神在掃過腳下那塊木闆底下露出來的血迹和那隻手，眼神很是複雜，在看到一旁的一堆“不可名狀”的垃圾後，那種複雜的眼神裡顯得更加微妙。

“唉……好好一個人，怎麼就遇上我師兄了？好生命途多舛的一個孩子……”

嘴上說着可憐，卻也不見她下來救下人，甚至連動動手指把那塊木闆擡起來都沒有。

隻能說——一鍋飯裡吃不出兩種人。

都是一丘之貉。

明遊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個地方，後腦勺和腦門都有傷，以一種非常别扭的姿勢側躺着。壓在底下的一隻耳朵已經麻了，看起來給他擺出這個姿勢的人估計也是不做人很久了。

明遊撐着坐起來，****，做鬼十萬年了，再一次體驗到凡人頭昏眼花還反胃的感覺，但是内心充斥着一種詭異的平靜。

就是聽到了耳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和衆多腳步聲。

明遊轉過頭，抹了把臉，使勁閉了閉眼睛，再深呼吸，一套操作下來終于能看清了，一群男的和一個女的，再看到最後進來的那個白衣無瑕的男人後，殺伐果決的判官大人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驚恐的眼神。

落陽：……我錯了，真的，你别這麼看我……

落陽面對着同門師兄妹們若有所思的目光直接嘴角一抽，幹脆原地退了出去，反正他離大門就一步。

全清明宗最能打的年輕一輩領袖人物，就這麼悲悲戚戚地抱着他的劍蹲到了大門口，跟被趕出家門的小可憐似的。

屋内，看不見那個給他心理陰影的存在後，明遊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不少。

落辰是個這屋子裡唯一的女修，也是這屋子裡唯一一個在情感方面有經驗的女修，見過的彎彎繞繞不知凡幾，一眼就看出這是這個小子在給她六師兄上眼藥，但是樂得看熱鬧，也沒戳穿。

明遊這點子心機表現得很明顯，也就仗着他如今年歲不大，敢這麼明目張膽，光明正大的耍心眼子。

等到視線轉回來看向屋子裡的人，明遊又是那副冷冰冰的小孩兒臉。

先說話的是看起來年歲最長的一個青年，同樣的一身白衣，在他身上看起來溫潤如玉，一身氣質飄搖和煦。

“這裡是清明宗，我是本宗宗主，道号落雲。按理說，你該在三日後和其他新入門的弟子一道返回宗門，但是當時發生在廣場上的事情，想來你心裡也有些計較。你的天賦在這兒擺着，我清明宗自然沒有浪費的理由，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先問清楚。”

落雲道：“你為何入仙門？”

“一定要個理由嗎？”明遊反問。

落雲愣住了，這問題年年問，還沒有人反問的。

門外的某個人轉頭看進來，眼神裡充滿了興味，這小鬼又開始了，上一個懷疑人生的是他，現在輪到他師兄了。

看着屋子裡一圈迷茫臉，明遊平鋪直叙地反問：“這個問題問的很無聊，沒有任何探讨的意義，所有修行都是為了自己，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為了自己的每一次選擇在負責，我在為我自己負責，所以我出現在這裡，當然了，如果不是外面那個人我打不過，我還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不拘是你清明宗。”

落雲嘴角抽搐了下，笑意微深。

“那依你看，你還可能出現在哪？”

“隻要活着，出現在哪都有可能，若是死了，哪裡都能去。”

很直白，但是對明遊來說，這就是事實。要不是為了天道的渡劫，要不是受困這具凡人之身，他哪不能去？

但是這話對一圈清明宗長老來說，無異于當場挑釁。

落雲擡手止住了身後蠢蠢欲動的師弟們，和落辰對視一眼，落辰微歎口氣，走上前來，俯身和明遊對視，低聲道：

“你如今已經入了清明宗，便是我清明宗的弟子，往後也當為了宗門榮辱而戰。”

“那也是将來。”明遊神色平和，眉眼冷淡，“至少現在，我對你口中的清明宗沒有任何特殊感情存在。”

說完，門外傳來落陽的聲音：“行了，差不多得了，再唠下去小孩兒餓死了。”落陽略戲谑道：“先給他選個師父定下來，等到新弟子們都來了以後一起舉行收徒大典，底下的脫胎境弟子們還是要收徒的。”

清明宗七位長老，全部都在神遊境以上的修為，其中當屬落陽的修為最高，已經到了練虛。但是清明宗還是有一群仙人境的先長老的，隻是如今已經放權專心自己的修行去了，這些人才是清明宗如今位居六宗之首的底氣。

一番對視後，男修們默契地後退了一步，在他們一群人中，隻有落辰門下還是空空如也。

明遊也看明白了，于是直接把視線投向唯一的女修。

落辰對上明遊幹幹淨淨的眼神，低聲笑了下，道：“本座清明宗七長老，道号落辰，今日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明遊張口就問：“你能教我什麼？”

落辰也不生氣，而是認真地告訴他：“本座修的是逍遙道，紅塵煉心，來去自如，不與凡人結交因果，但是修為當立天地之間，對自己，對弱小生靈、對同袍，當有一份憐惜之情，并肩之意。不為外物所動，順心而為，便是我逍遙道。如今整個清明宗，也隻有本座門下空蕩，尚無一個弟子，你若是願意，喊聲師父，往後你便是我落辰唯一的真傳弟子。”

真傳？！

落雲驚訝挑眉，還以為是收内門弟子，結果一來就把真傳的位子給出去了？還是唯一的真傳？這是要絕了後來人再拜師的心思，一勞永逸。

但是落雲看了看坐在床上的那個小娃娃，這嚴肅還嘴欠的性子，倒是适合落辰，這師徒倆放一塊兒，應該會很有意思？

門外的落陽毫無興趣地拽起一根草，這小子本來就是為了師妹準備的，師妹自己也清楚，這收徒之事推了三百年了，再推就不合适了。

明遊深思了下，他如今對于這個清明宗，對于這個修仙體系，還是一知半解的，有個人帶着，總比他自己摸瞎來得好。雖然……明遊看了一眼門外露出的衣角，以目前的形式來看，落陽能渡劫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

他讨厭這種效率低下的方式。

要不是不能動用神力，他上天宮跟月老讨紅線吧?直接給落陽算算最有可能的一個人給這兩人綁一塊兒，這渡劫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夢還是要有的。

明遊下了床，對着落辰長揖到底，“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