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從床上睜開眼睛坐起來,明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越發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些驚慌。
他無法控制這具身體的心跳了,好像他真的就擁有這麼一具凡人軀體似的。
需要睡覺、會疲乏、倒是省了五谷輪回的需求,但是依舊會感到餓。
明遊從床上下來,自己穿好衣服後走到外面的花樹下,擡頭看着樹冠上密密麻麻的玉蘭花,心頭一陣沉重。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無法再随意地脫離這具肉-身了?
本來這一世他從業火中誕生就已經很離譜了,現在實打實地擁有一具肉-身對他來說當真算不上好事。
做鬼做了十萬年,現在要他撿起凡人的身軀來生活嗎?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林中傳來了腳步聲。
明遊站着沒動,看着落陽從樹後走出來,手上提着食盒。
“洗漱完過來吃飯。”
明遊:……
“怎麼了?”
“沒……”
明遊洗漱完坐在桌後開始吃餃子,洞外的玉蘭花香陣陣往洞裡吹,幾乎壓過了食物的香氣。
吃了一個擡頭看上一眼,低頭一個擡頭再看一眼,低頭吃完一個餃子,擡起頭再看一眼握着書卷在看的落陽。
很奇怪,非常奇怪。
從落陽回來以後,确切地說從主峰回來以後,落陽對他的态度很奇怪。
不像師伯,更像是幹了一個師父該幹的事情。
甚至他都看到落陽兩次回複康文安找人的通訊,讓康文安管理紫陽峰的事情,他專專心心窩在玉蘭坳裡教明遊劍法。
但是這種生活,相對應前世,是不是前世來着?忘了,不重要,反正上一次發生這種事情是和落陽一起下山遊曆那幾年。
但是現在是不是出現早了?既沒下山也不是遊曆,但是落陽就是賴在他洞府不走了。
落陽頭都沒轉一下,但是就是知道明遊這邊動作慢了下來,問:“怎麼了?今天的不好吃?”
明遊沉默了一下,“沒有。”
于是落陽又不說話了。
明遊低頭繼續吃餃子喝湯,心裡有些納悶,難道隻有他一個人無所适從嗎?
落陽這一世養氣功夫還挺到家?
但是他沒看見他低下頭後對面歪歪扭扭坐着的人把視線轉了過來。
落陽現在隻要一閉上眼,腦子裡就是明遊挖掉自己的劍骨的場面,和明遊倒在廢墟裡閉上眼睛的畫面,根本睡不着,上一世的記憶想起來後反而有些生了心魔,生怕在他一轉眼的地方,那個沉穩又狂傲的小子眼睛一閉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得看好點兒。
他如今身上這一身劍骨是上一世明遊剝下的他自己的,這大概也是這一世明遊身體過于孱弱,在業火中多年沉睡的原因。
他欠他的。
等明遊吃完收了碗筷,落陽率先起身走向山坳裡,明遊落後幾步跟上。
陽光已經落在山坳裡,明遊站在樹蔭下席地而坐,從内府取出勾魂筆放在膝頭,擡手間手上出現一張帕子,一點點細緻地擦拭着長劍。
在落陽将長劍取出的當時,明遊立馬便知道這是他的勾魂筆,那一抹神魂的悸動不會有假,但是對于自己印象中幻化出來的模樣,勾魂筆出現了顯而易見的變化。
原先劍上蒼白漂浮的古老文字染上了一抹殷紅色,長劍從銀白變得紅白相間。
也是在拿到劍以後,明遊才想起來,上一世他用勾魂筆誅仙,這把劍最後随着傳送陣的開啟,一并和落陽的屍身一道送進了劍冢裡。
後來他迎戰康文安和宮雙,用的是白澤給的那把劍。
現在他的勾魂筆出現在落陽手裡,再次回到他手上,依舊是他的本命神器不假,但是上面實實在在的紅色字迹卻顯示着,這把劍不再純粹。
他第一次誅仙時曾用勾魂筆的墨迹在落陽靈魂上留下了印記,确保下一次輪回他不會距離落陽太遠,但是現在墨迹的地方裝上了落陽的血。
勾魂筆染上了落陽的血。
這是令明遊很詫異的一件事。
作為天地所生的神器,勾魂筆若是随随便便就會被染色,他就不是地府神官的本命神器了,但是事實卻告訴他,勾魂筆可以被他人染上色,這簡直不是驚喜,是驚恐了。
長劍在手三天了,明遊沒用過,隻是用帕子一遍遍擦拭擦不掉的血色。
勾魂筆的使用沒有任何問題,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明遊看着劍身上的文字,眨了下眼,眉眼映在劍身上,一雙紅到發黑的眸子透着三分冷意。
耳邊傳來破空聲,明遊放下手看過去,又是熟悉的,落陽在練劍,而他在發呆。
白衣的劍修一舉一動大開大合,人随劍走,擡袖邁步間長劍在虛空劃出一副寫意山水,姿态随意,行雲流水,煞是好看。
但是好看的招式每一次揮動,都帶着令人心悸的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