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遊這一覺睡得有些久,一覺睡醒後天色已經徹底黑沉,帳内無光,隻有簾縫裡投進來火把明滅不定的火花。
起身後找不到能洗澡的地方,他進來後看見床就撲上來了,根本沒往其他地方看一眼,這會兒借着門外的光亮看了一眼營帳,除了并排的三張床,什麼都沒有。真是修仙人一貫的“樸素風”。
另外兩張床看起來也不像有人睡過了,明遊動了動肩膀,解開衣服召來流水滾了一圈,就當洗澡了,污水丢出門外後明遊看了一眼,默默地又把脫下的衣服重新穿回來,一個淨塵訣将就将就了。
看起來有點慘。
明遊撩開簾子出了門,旁邊十來步就是大帳,門口有劍宗弟子和天機閣的一個弟子守着,明遊走過去後劍宗弟子把他認了出來,管他叫師兄,天機閣弟子跟着行禮。
明遊點頭後問:“我宗落陽劍君和落辰真君可在?”
劍宗弟子是整個宗門上下如出一轍的面癱臉,天機閣弟子外向一些,回答道:
“劍君在山頂看着陣旗,落辰真君聽聞是下城裡去了,具體位置就不大清楚了。”
明遊點頭道:“多謝。”
轉身後,身後傳來兩個師弟一聲慢走。
明遊想了想,沿着小路上了山,縮地成寸沒走太久就看見了淩空飄在陣旗邊打坐的落陽。
“師伯。”
落陽睜眼,回頭看過來,看見明遊後眼角眉梢帶上了笑,“醒了。”
明遊走過去,視線直直地落在落陽腰間的兩隻錦囊上。
從山洞裡醒來時他錦囊就在落陽手裡,一直沒還給他,袖裡乾坤的東西估計也是被收走了。
現在有袖子,袖裡乾坤這個小空間術,他來的路上已經用過了,袖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落陽順着視線看了一眼,取下鵝黃色的一隻遞過去,明遊不接。
“師伯,我要我的。”
落陽啧舌道:“沒區别,反正都是那些。”
明遊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接過錦囊系在了腰間,順手探了下乾坤袋裡的東西,他的錦囊和落陽錦囊裡的東西差别确實不太大,最大的區别除了顔色,就是落陽錦囊裡那一堆永遠不會再有回應的通訊玉符了。
明遊沒有去動角落裡的玉符,隻是取出一隻桃子,随便搓了搓就啃了一口,然後吃着桃子直接轉身了。
“明遊。”
明遊聞言回過頭去,對上落陽有些晦暗的眼神,眉心微蹙。
落陽欲言又止,最後笑了笑,道:“沒事,叫你一聲。”
明遊擰眉,仔細掃了一眼落陽,轉身走了,走出兩步又回來,在落陽疑惑的視線裡掏出一穿葡萄揚手丢了過去。
皮薄個大的葡萄是清明宗弟子自己種的,靈氣十足的葡萄一串兩隻手都捧不住的大。落陽接穩了葡萄再擡頭去看,明遊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山腰,一閃即逝後出現在遠處。
落陽撚了顆葡萄塞進嘴裡嚼着。
“師妹啊……我好像暴露了?這讓我怎麼放手?他但凡不這麼好……”
明遊走在路上突然覺得後背突然一涼,反手用手背蹭了蹭,回頭看了一眼,沒看出所以然來,順着大路下了山,入了城。
說是城,其實隻是一座關隘。隻是最近有修士在這裡駐紮,所以也有修士跑來這裡擺攤賺點靈石,人多起來後,像個村鎮了。
明遊下了山走進街道,兩旁還算熱鬧,地上鋪張布,坐個小馬紮就是個攤子。也有食修擺出桌椅在賣吃食,生意還挺好。明遊一路過來賣掉了不少落陽乾坤袋裡積存的妖獸皮毛骨血,換了不少品質還算不錯的丹藥帶上。
最重要的是,路上遇到的吃食,那是一個沒放過,粉面湯、各種飯、各種糕點零嘴——差不多把店家存貨清空了。
在酒樓包廂找到落辰的時候,手上還拿着一袋子冒着熱氣兒的糖炒栗子。
落辰看着自己弟子神色如常地抱着一袋子吃食走進來帶上門,對着他拱手後直接坐到了對面,笑了下,“什麼時候貪上這口腹之欲了?”
明遊眨了下眼,倒了杯酒,聞了聞後在掌心烘熱了再放到落辰面前,道:
“隻是吃習慣了,辟谷也行。”
落辰小口喝了幾口溫熱的甜酒,攤着手問明遊要栗子。
明遊坐着剝,看得出來不太會剝,動作有些慢,一顆一顆剝完了全進了落辰肚子。
落辰吃着栗子就着甜酒,視線始終落在明遊身上,明遊有些蒼白的面色看得她不太高興,但是面上不動聲色,反而是問:“一個栗子剝這麼小心,宗門栗子長的都挺好,食堂應該常年備着,是吃的少嗎?”
明遊低着頭,沒多想,道:“沒有,平時在宗門吃得也不少,隻是那會兒都是六師伯給我剝好的,我自己沒剝過。”
落辰嚼着栗子,神情微妙地點了點頭,她跟落陽相處三百多年,都不知道她師兄還有剝栗子這手藝呢。小時候想吃,問六師兄給她剝,對方不把栗子殼塞她嘴裡就算有良心了。她吃過大師兄到五師兄給她剝過的栗子,唯獨沒吃過落陽的,原來是她不配。
一口喝完杯子裡的甜酒,不過瘾,落辰放下杯子取過一隻幹淨的瓷碗,倒了一大碗甜酒,自己覆手上去煨熱了,順便往明遊面前放了一碗,再順手取走了他剝好的兩顆栗子。
“阿遊?”
聽到有些奇怪的稱呼,明遊擡起頭來,“師父你叫我?”
落辰撐着下巴看過來,“要不要給你起個道号?”
明遊想了想,“不用了,大名就行。”
落辰點點頭,視線落向窗外,燈火如晝,美人如畫。落辰看着那座最高的山峰,再看了一眼明遊身上明顯不是他穿衣風格的一身白衣。
這邊快下雪了,但是身為修士,明遊松松垮垮穿着的衣服還袒露着大半胸膛,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行動時身上肌肉若隐若現,絕對不瘦弱。一張臉上冷冷淡淡,容貌不出彩但是也是出色那一挂。行為舉止不像個劍修,反而是像個醫修一般和煦,隻有對上那雙眼睛才會感到一股高階修士才會有的漠然和壓迫感。
那雙眼睛看誰都像在看一個垃圾,連長春長老都說這小子怎麼看都不像個神遊境,險些以為是個仙人境。
落辰看着明遊認真剝栗子的動作,神情恍惚了一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聽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徒弟的時候被那雙冷漠的眸子看得心驚,那是一雙居高臨下的眼睛,哪怕不到半人高的孩子才剛從紅蓮化作人形,本該什麼都不懂懷抱懵懂,但是從最初,明遊就是生而知之地透着一種看誰都是局外人的漠然。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遊開始看得到這人間,看得到他眼前的人了?
明遊端起溫熱的甜酒喝了一口,面不改色地一飲而盡了,順手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栗子,嚼了嚼才開始剝下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