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明遊坐在廊下的搖椅上,手上端着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水吹了吹,姿态悠閑,神色無波,墨色的衣擺順着腳邊垂下,風吹過時上面蓮花的暗紋隐隐浮動,牽起一抹細碎的流光。
明遊腳邊蹲着一個身穿藍布袍子的老者,懷裡抱着拂塵,胡子垂到了膝蓋上,視線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姿态悠閑的明遊,又看了看被一把長劍紮穿了胸口還蹲在一旁菜地裡拔草的“徒弟”,嘴角動了動,默默靠近了一點,低聲道:
“所以,這事兒是真的不賴我,你得把天道,和落陽這個人——分開看。”
“落陽不就是天道。”明遊不屑的語氣讓老者不小心拔掉了一根白毛,心疼地直抽抽,但還是耐心地解釋道:
“錯了。”
明遊瞳孔轉了轉,他聽見月老說:
“天道是落陽,落陽卻不是天道。”
明遊放下茶盞,動作令身後搖椅晃了晃,“确實不算,落陽不過是具化身,承載天道一部分職權,入世遊曆時一顆空空如也的心為世人世事生出感情與喜惡偏頗,算不得一個真正的天道。”
月老動了動腿,道:“那你這不是知道的挺清楚嘛?”
“所以——”明遊看向月老,視線直白地落在了老者身上,給老者看得一激靈。
“天道在明知道我的到來和目的以後,他的化身為什麼會把感情寄托在我身上?我不相信這其中你沒幹點兒什麼。”明遊信誓旦旦地說:
“從未聽聞助人渡劫者自己成為了劫,更從未聽聞誰家渡情劫的時候不是司命星君和太陰星君監管,而是你這個司人間姻緣的紅線仙來協助……本座确實久居地府不熟悉天宮天官的職權分布,但是這種用葬送萬物的弱水灌溉正在生蟲的莊稼的事情,司命隻要腦子沒進水想來是幹不出這種事情的。”
明遊擡頭看向天際流雲,院子角落一株臘梅綻得正盛,鵝黃色的小花朵開滿了枝桠,風吹過時帶來縷縷暗香。
“所以,”明遊看着牆角的梅花,問:“是誰給你下達的協助的天書?”
月老開口之前,明遊看着天空又說:“本座勸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明遊擡手召來長劍,怎麼瞬間捅穿那個青年胸口的,就怎麼收了回來,劍上潔淨如新,請青年行動也無礙。
長劍落手的一瞬間,一道紅光從劍身上浮動而出,直到明遊伸手,從陰冷的光芒裡取出一支筆,墨色的筆杆上密密麻麻是細小的白色符文,雪白的筆頭上沾着一抹鮮紅,似朱砂的色。
看到勾魂筆出現的那一刻,那種熟悉的陰冷爬上了身軀,月老不受控制地化作了一位紅色神官服的白須老者,一雙澄澈的眸子透着和藹與笑意,但是那是天生一雙笑眼,實則本人現在臉皺成了一團亂麻。
明遊把玩着手上的筆,幾次試圖擦幹筆尖上的紅,卻怎麼都抹不下來,摸過筆尖的手上也是幹幹淨淨,看來還是得用神力。
明遊垂眸看着筆,輕聲道:“從發現落陽大世界出問題,到我進入菩提界,一來沒耽擱什麼時間,二來從始至終本座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情上報天宮,天宮沒有權限私自查看地府的情況,天帝不可能知道這裡出了問題!”明遊看向月老,“可你卻先我一步來到了這裡,甚至口口聲聲是來協助我的。但是落陽大世界的天道要渡的是天人五衰的最後一劫,他還沒有進入神官冊,天庭也沒有權利插手他渡劫的事情,《姻緣簿》司掌姻緣管的是凡人的是事,管不了一位成熟的天道,哪怕他隻是個化身,夜也不歸你《姻緣簿》的管轄範圍。
誰給你下的天書?誰讓你來協助我的?你什麼時候來的這裡?天道渡劫的事情你和你背後的勢力插手了多少?或者說——”
明遊坐起身,一隻腳離開腳踏踩在了地上,手上筆筆尖對準了月老的眉心,眼神平淡到看起來有些嘲諷,他說:
“落陽大世界的天道渡劫不過的事情,你們在其中做了什麼?”
這可不是簡單地被一支筆指着,而是被一股來自陰曹地府的神官本命神器鎖定了,稍有不對,那隻筆會直接貫穿他的靈台,擊傷,甚至是擊殺他的神魂。
來自地府掌管《生死簿》的神明,每天都跟厲鬼打交道,怎麼可能弱了?每一位判官那是都有武神的實力的。
月老可不是判官的對手,說不出個合理的解釋來,他也可以“合理”地被對方斬殺于此。
一個敢在渡完情劫後當場飲下孟婆湯,為了不妨礙未來行走地府時不含私情地處理所有事物,也為了情緣的另一位能仙道永昌,衆目睽睽之下在南天門親手斬斷情根的狠人,月老相信,崔颢這個瘋子是真的敢讓他隕落在此。
咽了口唾沫,月老把手伸向袖子,明遊沒攔着他,眼睜睜看着他掏出了一卷白底金文,渾身發光的天書出來。
明遊一隻手捏着勾魂筆,穩穩當當,另一隻手取過天書抖開,看完簡潔明了的金色神文以後明遊收回筆,一個後仰靠回了搖椅上。
月老掏出手帕抹了一把臉上淌下的冷汗,這才松了口氣。
手上天書展了又合,合了又展,反反複複看了四、五遍最後還是沒忍住,看向月老,道:
“什麼叫監管?為什麼要阻止落陽渡劫?落陽大世界的天道為什麼會跟我扯上關系?他跟我有關系嗎?為什麼天帝會認為落陽會影響到我的道途?又為什麼——如果我出現,你就放棄破壞這個世界,反而協助我完成任務?你們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月老看向明遊,緩慢站了起來。
“我若是沒看錯,崔大人的情根,是又生出來了對吧?”
明遊點了下頭,“好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