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仙十九棟,意指雲瀾府西南部十九座相鄰浮島,是府中弟子的居處所在。此間建築群潇灑不羁,或豪放或婉約、或鄉野或華麗,各色流派并存,堪稱無奇不有。
此刻的十九棟紅紅火火轟轟烈烈,滿山遍野打出迎新條幅,化為一片喜慶的汪洋大海。
沈欺沿路接受了好幾位師兄師姐的噓寒問暖,經過形态各異的重重屋舍,摸到第十座浮島,順着環島雲路直行,抵達分配的弟子居。
與其說居室,不如說是一套宅院更為恰當。雲瀾弟子不過百餘人,分散在十九棟,每棟人煙稀少,很有些占山為王的意思。
浮島靈韻深足,院落清幽雅靜,是适宜修行的好去處。不愧是仙界名門,沈欺前後左右參觀了個遍,越看越是滿意,提步欲進寝居。
“這位新來的府友!”
一聲熱情似火的呼喚叫住了他,打雲路盡頭來了個男仙,三兩下到沈欺身邊,一句三歎:“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這男仙濃眉大眼,雙眼黑白分明,顯得極是有神,嘴角微微翹起,流露出狡黠的少年氣。不待沈欺發言,他自報名号:“府友好啊,我名叫宋既白,住在十棟零零五号,是你的鄰居。聽聞今天隔壁來了新入學的弟子,特意前來見你一見。”
說到這裡,又是一疊兒喟歎:“我的親娘欸,這間院子空置了好幾年,附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再不來人我便要給憋瘋了!你叫什麼名字?”
宋既白殷切注視着沈欺,因喜迎鄰人而感動得隻差熱淚盈眶。沈欺讓他說得一愣一愣,不留神報了名姓:“宋師兄,我名為沈欺。”
宋既白瞪眼:“别别别,大家都是同座島的鄰居了,不用叫我宋師兄,聽着忒生分,沒意思。”
“你初來乍到,我們住處相近,答疑解惑的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有什麼不懂的盡管開口,千萬别客氣!”
沈欺求之不得,内心的狂喜盡顯無遺:“好,你放心!”
宋既白套近乎的天賦卓爾不群,三言兩語間已然不将沈欺當外人,轉眼笑嘻嘻地問他:“來來,你和我說說,這屆的入府試煉是何境況?你在觀鏡台裡經曆了哪般試煉?”
沈欺如實道:“其他神仙的我還未問,不如何清楚。我遇上的是幾道問題,回答完後就結束了。”
“幾道問題?你遇到了天問?”
沈欺自從踏出觀鏡台後,揣了滿腹關于入府試煉的問題,奈何沒尋着合适的時候問個究竟,此時覓得良機,反把問題抛回去:“天問又是什麼?”
“唔,雲瀾的官方解釋是‘天地觀人,因人設問,窺破則明’。總之是一遭天地圍成的幻境,踏入者在勘破天問前不得脫出。”
宋既白忽而笑出聲,幸災樂禍地透露:“與你說,天問難倒過的仙師不在少數,紀錄最久的那位在幻境裡待了一百多年才破了局,哈哈哈。”
沈欺似懂非懂:“聽起來似乎是道很高深的試煉啊。”
“那是自然。”
“然則天問好些年不曾出現,怎又重出江湖了?”宋既白困惑一番,複而咋舌:“你竟以如此速度走出天問,莫非這一屆觀鏡台終于良心發現了?!”
沈欺順勢問道:“天問既然少有,那麼大家平常都會遇到什麼樣的試煉?”
宋既白咂了咂嘴:“不好說。觀鏡台此物陰險的很,曆來專挑着叫人不痛快的地方出題。”
“就拿我說,”宋既白說來都是淚,“你知道當年的觀鏡台對我多殘暴嗎!”
他有聲有色地控訴道:“遙想當年,我前前後後考了雲瀾府十次才成功入府,前九次都挂在最後的觀鏡台試煉上,還都挂的是一模一樣的試煉。”
“你瞧它心眼壞不壞?每回都把我獨自丢進山洞裡聽水滴聲,說是隻有分毫無差數出水滴的數量才算通過。”
宋既白停頓了一下:“乍看好像沒什麼大不了,是吧?”
沈欺料想此處應有轉折,配合宋既白欲抑先揚,點頭如搗蒜。
果然,宋既白當場發作:“不錯,要真隻是這樣,我也覺得沒什麼,但是!它讓我聽上整整十年啊!你敢想象嗎,十年!就你一個人,在那個兩眼一抹黑的山洞裡,聽十年的滴水聲!十年!”
宋既白回想起來仍瀕臨崩潰:“沒有聽你訴苦發洩的人也就罷了,可你連自言自語都不行!還不準你東想西想,因為中途一分神就數錯了!到最後我數完了出去一看,好啊,外頭都水滴石穿了好嗎!”
沈欺:“……”
他深表同情:“你想開些,都過去了。”
沈欺大約了解觀鏡台專攻軟肋是怎麼個攻法了,瞧宋既□□力旺盛的模樣,想也沒有比靜心更為難他的考驗了。既然入府試煉有的放矢,為什麼輪到他就換成了少有的天問?
思來想去,隻猜到一種可能,便是他的仙術過于低級,軟肋太多,以緻觀鏡台攻無可攻,索性放棄了。
沈欺盲目偷樂一陣,提到另一樁疑惑:“說來,觀鏡台不考驗修為嗎?”
沈欺苦惱已久,試煉中并未安排斬妖除魔的打殺環節,這和各大修仙話本裡說好的不一樣啊???
宋既白:“不是不考,其實一旦你踏進觀鏡台,它就能識别出你的修為如何,所以不再刻意設置考試。”
“你走出來後見到了觀鏡台上的等級吧?那就是雲瀾府對你修為的評斷。雲瀾弟子的修為從淺往深有四等,每等作六級,你看雲瀾令,就可以分辨他人的級等了。”
沈欺依照宋既白示意取出雲瀾令,雲瀾令以靈玉作骨,上刻風行水波、雲成煙雨之圖,而雲水相接處破開一道流暢紋路,果真對應他的初等一級。
“咦,怎麼我瞧着,你這塊雲瀾令好像和我見過的都不太一樣?”
于是沈欺再看宋既白的,數過對方白玉令牌上的花紋:“你是……至等四級?”
真人不露相啊。
“嘿嘿,切莫太過敬佩我啊。”宋既白故作矜持。
難怪宋既白說不一樣,沒準他還是頭一遭見到一級的雲瀾令。沈欺看了看宋既白那繁複的雲瀾圖,又看了看自己那道凄慘的小水花,默默流下了不學無術的淚水。
宋既白出言開導他:“銘記我府府訓:守心随意。分各個級等隻是為了便于大家修道,沒有攀比的計較,你不用看得過重,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雲瀾府按照修為深淺,将弟子分為初、中、高、至四等,其中各等内又劃為六級,每等設一位仙師長與數位仙師負責管教。仙術有高低之分,但弟子間一視同仁。當初雲瀾府将弟子分為四等二十四級,絕非為較上下之别,而是便于因材施教,使同侪共勉,互有請教。
“當然了,修習也是不能懈怠的。新進神仙的課業自明日開始,你先好好休整,熟悉熟悉府中事宜,我明天再來尋你!”
時辰不早,宋既白好歹還記得正事,不得已先行打道回府。
沈欺笑道:“嗯,那就明日見。”
送走宋既白,沈欺進到寝居,伏于案頭着手研究他那枚雲瀾令。
雲瀾令是雲瀾弟子行走六界必備之物,聽宋既白介紹,此令有五類功能,其一核驗弟子身份,其二作雲瀾府羅盤,其三可與府中神仙傳信往來,其四查閱雲瀾所藏典籍,最後其五,乃是一個新奇的功能,稱作雲瀾廣集。
沈欺打開雲瀾令,轉眼光芒閃爍,蹦出一連串告知,敦促他查閱《雲瀾新生必讀》。其下涵蓋雲瀾府注府記府誡,林林總總詳實無比,密密麻麻的文字霎時團團包圍了沈欺,誓有不讀完不散開的架勢。
沈欺:……哦豁。
就當讀一本連載百年的話本吧,沈欺沒被鋪天蓋地的文本吓退,反倒饒有興緻地讀完厚厚一摞雲瀾全書,又打開他最感興趣的那列“雲瀾廣集”。
雲瀾廣集是雲瀾令中一處供衆弟子議論交流的場所,據宋既白說,在雲瀾府藏典籍裡查詢不到的消息,到廣集裡沒準可以找到答案。廣集其中充斥着各類議題,跨度之廣闊讓沈欺歎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