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欺目露懷疑,擋不住蔚止言那道明亮眸光,猶豫着握起朱筆,提筆勾畫空白符紙。
對照着蔚止言畫出來的某張符,悠長筆劃勾連成術。落筆,符筆朱紅浸透紙面,符紙化作一似清風拂面,吹開窗間的道道靈符。
少去了紙張阻攔,窗前窗後兩道人影相對。
蔚止言一瞬不瞬地注視着沈欺,見他畫成,不禁探出身子,比自己學會了還來得高興:“成功了!”
“屋裡還有幾張,”他試探着邀請道,“疑是,過來畫吧。”
沈欺不理解蔚止言的喜悅從何而來。
但或許因為傍晚春光太好,他竟沒有拒絕。
踏進書院門檻,堂前懸挂臨摹書帖,一組七言聯字随風飄過。
沈欺剛巧看見其中一句——“我來問道無餘說”,下阙吹飛過去,隻有隐隐約約的影子。
那頭楊柳倩影徘徊窗前,春景相逢桃花眼眸,雪衣神仙倚窗翻動符紙,興緻盎然地說着:“仙界正興辦學府,往後有機會了,還可以去聽他們講符箓之技。倒不知有沒有仙師開這門課業,萬一沒有,待我學成了……”
沈欺驟然止步。
退出門外,符筆蘸的朱墨重重滴在門檻外側,暈成濃郁一點紅。
他左臂發力,将符筆猛地插回筆架!
“晏辭。”
沈欺漠然道出事實:“我去不得仙界。”
他不該鬼使神差、聽從了蔚止言的話,真的打算去嘗試符箓之術。
不過是浪費時間。
仙界學府怎樣,有無符箓課業又怎樣,全與他無關。
蔚止言方知脫口而出的話欠了思量:“疑是,我……”
沈欺短促地笑了一下,突兀将蔚止言的話撥斷:“天快黑了。”
蔚止言怎麼會以為,他此生還有機會進得仙界呢。
而蔚止言根本就不需向他解釋。
“你我該回去了。”沈欺道。
夕照不應谷,為魔族黑發碧瞳披上深刻輪廓,他片刻也不再停留,背影沉入晚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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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蔚止言徘徊到藥廬門口。
他對種在藥廬水缸裡的白玉種子格外挂懷,接連數天跑藥廬跑得殊為勤快,日日準時前來關切,恨不能将水缸盯出朵花來。
今夜蔚止言卻不為白玉種子而來,面露一絲愁容,神色罕有地懊喪。
唉,都怪他一時失言,敗壞了疑是的興緻。
沈欺走得太快了,毫不給蔚止言說話的時機,是故他夜探藥廬,期盼再到沈欺跟前挽救一二。
柴扉虛掩着,蔚止言小心翼翼推門而入。
藥廬空空蕩蕩,四下裡皆是無人。沒有點燈,往前往後同樣昏暗,黑夜裡,蔚止言眼尾一點銀白綻開。
是藥廬邊角,蔚止言最為熟悉的地方,他垂頭一看,銀白色來自水缸中央——
水培的白玉種子發芽了。
微小一葉新芽,純淨的銀白色,與靈湖枯樹的落葉顔色一般無二。
仔細觀察,芽尖一縷仙氣纏繞。
蔚止言終于認出這顆種子是何物。
“原來是……白夜菱。”
白夜菱,仙界靈木,多發于沃土,水生種稀少堪稱絕品,仙界已絕迹多年。
正因為此,蔚止言才久久認不出白玉種子的品類。不想他第一次得見水生白夜菱,倒是在凡間。
靈湖那株枯萎的水生白夜菱,恐怕是從仙界遺落到了不應谷,缺少仙澤滋生從而凋落,留下一生一死兩顆種子。蔚止言拾得種子後,托付給沈欺照料,才使得水生白夜菱重現。
雖說白夜菱發芽與蔚止言沒有一厘錢關系,不妨礙他引以為豪,眼下注視着拇指大小的新芽,腦海裡盤桓的卻已經是白夜菱盛放的光景了。
“既已萌芽,不知何時是你的花期呢。”
“诶,”沈欺應當還不知道種子發芽了,蔚止言拊掌道,“我這就去告訴疑是。”
蔚止言隻想盡快把這個好消息告知沈欺,而藥廬找不到魔族青年的行蹤,他慣常放弓的位置空空如也。
……沈欺沒有回來過。
更漏嗚咽,正值亥子交替時。
突來一陣幽微氣息,震蕩山谷間。
稍縱即逝,早在不應谷修士發現之前,消弭不可察。
唯有蔚止言捕捉到刹那包含的深重殺機,疑窦叢生:
不應谷今天将将加深了環谷法陣,究竟是哪路兇邪作祟?
眉峰皺起,蔚止言暫時擱下發芽的白夜菱,消失在原地。
他要去的是靈湖方向。
——那是他感知到的兇相聚集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