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了方寸司糾纏,沈欺落得清靜,漫無目的遊走于忘憂都。
對于忘憂都衆仙意欲徹查太胥圖的堅定态度,沈欺樂見其成——因為無論何時,固執己見卻慘遭打臉的戲碼總是很有意思。
兜兜轉轉,又到了“千人一面”。
鋪子裡新進不少稀奇古怪的小點心,招引了來客注意。沈欺且走且停,後頭兩三仙君邊挑選邊說着話:
“适才路過‘鬥酒十千’,居然瞧見了惜雨仙君,驚煞我也。惜雨仙君居然在痛飲!”
惜雨仙君……賀霁?
以沈欺所見,這位九舜宗的仙君不像是沉湎酒漿之人。
他留了道耳目,往下聽去。
“哎,九舜宗天降不測,那九舜宗主日前突發惡症長睡不醒,惜雨仙君身為首座弟子,傷懷畢竟難免啊。”
“九舜宗主?!這好端端的,怎麼就……?”
“說是修煉之時出了纰漏,牽動陳年禍根,緻靈脈凋隕,仙骨幾近粉碎。九舜宗主這一倒下,不知何日複醒啊。”
仙君們左右搖首,痛惜歎惋不過。
沈欺暗忖,群仙試各派學府之首雲集,那時九舜宗主猶是個矍铄真人,倏忽之間一病不起,世事果然無常。
——連日不看雲瀾廣集,沈欺錯過了無數精彩,因此他并不清楚,九舜宗一事已經算得上轟動仙界學府界的要聞。
短短幾句閑話,沈欺不一會兒就抛諸腦後,專注下單。
他照舊挑的兩樣,平平無奇的糖漬山楂果和槐花酥,想了想,提筆多勾了一盒海靈芝。
蔚止言随身的滿副家當押在他這兒,這回付賬一氣呵成。踏出“千人一面”不遠,酒香四溢,沈欺極目一眺,酒池裡水龍戲瓊珠,一爵酒觞傾灑小河山。
這是“鬥酒十千”之忘憂都分号。
沈欺無意斜過眼風,隻見一披霁青道袍,腰側别一枚青葉,青金長劍孤零零橫踞桌角。
賀霁獨據一桌,正自斟自飲,神色委頓。
沈欺步伐稍緩,想起方才聽到的九舜宗談資。
他曾經從雁城小舒醫仙口裡聽過賀霁,說惜雨仙君心性堅韌如磐,經諸多苦難仍然笑對之。如今這個以酒寄愁的落拓仙君,倒很不像是先前遇到的賀霁了。
正如外界所說,九舜宗主之于賀霁師恩深闊。師長一朝罹危,賀霁自覺身為弟子卻無可奈何,竟連确切成因都不能知曉,實在愧對師長恩情。
九舜宗主一日不醒,賀霁自責之心越甚,人前他仍是盡心料理宗門事務,處事大方明朗,叫人看不出異樣。隻有忙中偶得的時刻,才可借鬥酒抒發胸臆。
不多時,一人拿掉賀霁手裡的酒盞,推開了桌上酒壺,正待出言相勸,掂了掂壺盞,竟是空的。
一壺無形無量酒。
再看賀霁,眼瞳清明,一點不似喝醉的頹态。
楚霈低聲道:“師兄不喝了?”
“該走了。”賀霁站起身,一掃頹唐之色,“酒可載愁,然非消愁,我輩不必耽于杯中此物,這壺無形酒飲盡,愁緒也該去盡了。”
别家宗門私事,沈欺全不關心,抵不住他耳目靈敏,九舜宗那二位又絲毫不作遮擋,使得交談的情狀盡收于他眼底。
賀霁佩戴好惜雨劍,又是那個俊朗飛揚的九舜仙君:“阿霈,這段時日片刻不離跟着我,你受累了。”
楚霈的心思格外細膩,九舜遭變故後,協助賀霁打點宗門上下事務不說,日日守在他左右。尤其賀霁外出時,總能一并跟着他,從旁做個照應。
眼看師弟獨當一面,少有青澀模樣了,賀霁欣慰而歉疚:“阿霈放心,我不再來這裡,不叫你們擔心了。”
楚霈輕輕笑道:“師兄果然從不讓我們失望。”
飲酒賦愁,卻全然不被酒所累;各色苦難迎面而來,也能重作精神。
賀霁朗聲一笑,拍了拍楚霈的肩頭:“走吧,我們還要去尋醫仙為師父診治呢。忘憂都醫仙府我已經拜訪過,你看後面幾處是哪裡?”
楚霈:“還有雁城醫仙院、鹿柴坡……”
兩人遠去,話語漸漸聽不真切了。
沈欺目光忽而閃動。
……鹿柴坡?
說起來那樣東西,就是在鹿柴坡見到的。
“鹿柴坡”三字猶如一道引子,抓住這道頭緒,沈欺靜心細思,不出幾個來回,許多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一概變得有迹可循起來。
看來“拿走”五靈千機匣的,就是那個人無疑了。
但沈欺暫不打算告知忘憂都。
且看那群神仙要到何時才能發現吧。
沈欺的唇邊流露一線笑容,興緻盎然。
“疑是,你在笑什麼?”
人随聲至,有人還是追了過來,沈欺恍若未聞,那人看到沈欺不等他,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一隻天青色的衣袖。
沈欺這才回頭,對他無甚好臉色:“你跟來做什麼。”
蔚止言無辜道:“啊?那我不跟着疑是過來,還能做什麼呢?”
說得好像除此之外,從來沒考慮過其他選擇一般。
沈欺不為所動:“去随方寸司查案,看看太胥圖是否為我所盜。”
蔚止言貌似茫然,不明白沈欺何出此言:“疑是剛才不是和他們說了嗎?太胥圖不是你拿去的。”
沈欺微諷:“我和他們說的,就一定是真的麼?”
畢竟雙方各執一詞,忘憂都群仙那番言之鑿鑿,蔚止言心中就當真沒有懷疑過嗎?
“那疑是再和我說一遍吧,”蔚止言遂直截了當道,“你拿了太胥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