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複又一日。
沈欺連着兩天閉門不出,隻透過窗觀看後院的來往人流。
每到集市開放,目光則格外專注些。
他不提緣由,蔚止言當作沒事人一般,陪着他消磨時光。雖說蔚止言他,消磨的方式委實走得偏頗——燃香送的兩袋糖葫蘆快要被他消滅一空了。
這兩天掌櫃燃香沒再找上門來,可蔚止言偶爾能感知到門外一道踟蹰人影,用以敲門的手都碰着門闆了,待蔚止言開門一瞧,左右不見有人。
而另一頭,燃香出現在後院的時間越來越早了。
甚至于今天,集市尚未開始張羅,他就已然走入庭院。
他左右圍着小妖和精怪,同它們說話的間隙,好幾次狀似無意朝二樓張望。有時冷不丁撞進一雙碧眸,他心虛似的,便一陣閃躲,急忙收回眼神。
不久後,那扇窗邊就見不着人了。
他不死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白發青年再沒有露面,他愁悶地垂下頭,大失所望。
失望在哪裡,他竟想不明白,隻覺得好像錯過了重要的事物,追也追不回來。
燃香自然是望不見沈欺的,因為沈欺早已不在窗前了。
他差些喝醉了。
是客房桌上擺着的一壺清酒,沈欺傾身倒了一杯,一飲而下。
蔚止言原以為他起意小酌,他這個受不得酒的隻有望洋興歎。怎知沈欺自顧自飲了個痛快,等他發覺不對奪過杯盞,壺中空空。
沈欺臉上不顯醉意,眼底漾起絲絲波紋,于绯紅的霞光裡,透出幾許迷蒙之色。
蔚止言氣息驟停了一刹,雙手扶住了上半身搖搖欲倒的人。
沈欺倒進他懷裡,因喝酒而略微沙啞的嗓音,順着他的胸腔傳來:“晏辭。”
蔚止言将他摟緊了,輕按他的後背,讓沈欺往他頸窩處靠着:“嗯,我在呢,疑是。”
“晏辭。”
蔚止言脖頸一熱,溫熱呼吸纏繞,而後貼來一雙微涼嘴唇,在他喉間親了一口。
忽的一下,蔚止言險些心跳失序,屏住急促氣息。撩動心火的人尤不自知,窩在他懷中支起腦袋,輕飄飄一吻落在他的下巴。
他恍若被人喂下一口鸩酒,飽受甘甜而難耐的折磨。堪堪維持住鎮定,他向後微微仰首,勉力拉開些許距離,手背探了探沈欺的側臉。
碰觸到的皮膚帶着些熱意,蔚止言放軟了口吻,道:“疑是,你醉了嗎。”
懷裡的人像是清醒着,也像是不清醒的,因為靈識清明的時候,他絕不會輕易流露出這樣柔軟黏人的姿态。
恰如一把冷豔刀刃,乍然抽離了冰霜和尖刺做成的外衣,露出其中一點旖旎顔色來。
它本是緻命的,假使哪一日它收斂鋒芒,方知曉原本它是何等攝人心魂。
蔚止言的手反被他張開五指圈住了,他定定望着蔚止言,眼波是春來江水,青青漣漪搖蕩。
半晌,他啟唇,卻不是回答蔚止言。
“晏辭,其實我知道了,很快就能離開太胥圖的方法。”他的眼睫突然顫抖得厲害,遮掩了瞳孔深處的情緒,聲線極輕,宛如迷途旅人的呓語,“但是我……”
一隻手指抵在他唇邊,封住了餘下的話。
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蔚止言故意嗔道:“原來疑是藏了私心。”
他如此驚歎着,神色完全不見訝異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那麼作為補償,要好好報答我才行。”
沈欺眼也未眨:“好。”
蔚止言受寵若驚:“什麼都可以嗎?”
沈欺:“可以。”
“那就,”蔚止言下颌抵着他的額角,“答應我兩件事吧。”
沈欺耳朵動了動,聽見一道清潤聲音,若泉流漱玉:“第一件,往後你心中不好受,記得和我說一聲。不要隻放在心裡,一個人捱了過去。”
“你想啊,你不和我說的話,我就時而猜得準,時而猜不準。”蔚止言說得頭頭是道,“遇到猜錯的時候,幫不上忙不說,隻怕言多必失,惹得你更難受。”
“哎,這樣是不是好慘,好難過啊。”蔚止言可憐巴巴道。
沈欺與他的目光交彙,湊上去,親了親他的眼尾:“答應你了。”
“……不用難過。”
親吻停留在蔚止言眼下,片刻才分離。
蔚止言卻是心尖被蟄了一下,種種缱绻情思燎原一般滋長,聲勢柔軟,而鼓噪喧天。
他幾乎是迫切地,重重吻上了眼前人的唇瓣,撬開牙關,噙住溫軟的唇舌,沿着齒列吮舐。
唇齒交纏,他嘗到了酒的味道,唯獨這一次不覺得半分苦澀,反而甜膩醉人,叫人沉溺其中,從來不知餍足。
沈欺靠坐在他懷中,擡起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不時回應幾下。
待這一吻逐漸綿長,探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角。
白發青年眼光浸得濕潤,一汪碧水朦胧,他低低喘息着,染得绯紅的唇間逸出斷斷續續的音節:“還有呢。”
“還有一個麼,”蔚止言莞爾,輕緩地拍拍他的後背,攬緊了他,像守着無可比拟的珍寶:
“就留着下次再說吧。”
無人應聲,掃過蔚止言頸間的呼吸漸緩,他垂首一看,沈欺雙目半阖,沉沉欲睡。
蔚止言遂又施了道滌塵術,将沈欺抱起來,小心安放到床榻上。
他端坐床邊,替沈欺梳理好散落的碎發:“好好睡一覺吧,疑是。”
起身欲走,那股清雅靈澤飄遠的瞬間,床頭半夢半醒的人皺起眉,循着氣澤環住了他的腰身。
沈欺貼着他的後背,似乎對他的離去心有不滿,眯起眼睛:“要一起睡。”
他渾然不知自己說了多麼了不得的話。
好比抛下一簇滾燙的火星,簡直要将蔚止言的理智燒得潰盡。若不是時機不對,若不是無比清楚地知道沈欺心境不對,恐怕他早已丢了魂。
數千年的定力皆付于此刻,蔚止言才穩住神識,轉身抱了抱沈欺。
“疑是,你先睡,我不會走遠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