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瀾衆多弟子日思夜想之下,雲瀾大典,終于在這一日揭開了序幕。
大典每逢百歲舉行一次,雲瀾建府至今三百年整,此次也是雲瀾有史以來的第三屆慶賀大典。關晨賦最近忙得昏天黑地,最重頭的一個任務正是帶領着仙師院嘔心瀝血、籌備大典各項事宜。
一邊是歡天喜地的雲瀾弟子,一邊是正在渡劫的關晨賦。雙方苦苦難捱,好不容易捱到了大典之期。
漂浮于空的恢弘島群間,飛瀑直下,自雲海潑入解歲淵。浮島各處宮宇流光,氣象一新,府中綿延的白夜菱花盡數開放,千裡顔色直接天際。
逢百年慶典,雲瀾府廣發柬帖,諸多仙者皆在受邀之列。各路神仙荟萃一堂,一時間金光隐隐、仙音陣陣。
資曆稍淺的雲瀾府仙,哪裡見過這種浩蕩聲勢,換作那些見多識廣的前輩們則要好些——照說,理應是這樣的。
但是今天,不管是哪個級等的雲瀾弟子,抵達大典的第一眼,都瞪大了雙眼。
平日裡難得一見的仙門大家紛紛現身席上,而在祥雲紛湧之中,有一處方向,亮眼到了令人無法不矚目的地步,引得雲瀾衆仙驚歎連連。
“師尊們竟然都來了?!”
“救救我救救我,我是還在做夢嗎???”
“……醒醒,你們不是。容我提醒你們,想一想今天是什麼日子。”
“對啊,雲瀾大典!”
“想想也是,雲瀾百年一次的大典啊,師尊們肯定是都要來的嘛。”
“是這個道理,但是……”
知道是一回事,現在親眼看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啊!
是的,能讓雲瀾弟子們如此激動的,原因隻有一個——
雲瀾七仙,今天一個不落,悉數到場。
這七位尊仙身份之特殊,行事之忙碌或神秘,縱是雲瀾弟子,同時見到多位都屬不易。然而此時此刻,聲名響徹群仙風雅集的雲瀾七仙,無一缺席,盡現座上——
上官留意一襲招搖的璨金華服,無匹的豐神俊朗;卿半夏杏色羅裙點雲肩,盡展神女英姿意氣;蔚止言冠儀端方,矜貴芳雅之相;星晨雙子衣裝一濃一淡,面貌是同樣湛若韶采;唐想妝花容玉貌,風華清寒,墨裙殺百花;司晚歇雲鬓霧鬟,裙裝是刺金的海棠紅,袅袅綽約。
……不得不說,上官留意最開始定的那個雲瀾入府第一試,雖然因為過于膚淺遭到诟病,很快就被七仙中的六仙抨擊得移除了,但上官留意其人審美的标準,絕對是毋庸置疑的。
比如現在,雲瀾七仙齊聚的畫面,就讓大家狠狠地大飽了眼福。
與七仙并列的,本來還有個玉雪可愛的小少年,卻闆着個臉,離他們遠遠地坐下了。
同為師尊,九十九曉仙并不是很想和這幾個仙坐到一塊去,讓關晨賦苦口婆心地哄勸,才挪了回來——即使峨冠博帶,他在這幾人身前也顯得嬌小玲珑,加上那頂高冠,也矮上至少一個頭。
其實用仙術長高是輕而易舉,但九十九曉仙,他不屑用。
不管怎麼說,一衆師尊聚首,引發了弟子蠢蠢欲動。
“快快快,師尊們一起出現機會難得,趕緊多看幾眼!”
旁邊有人不盡贊同:“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是為了大典論法而來,還是要适可而止,不要如此看臉吧。”
還沒說完,那個弟子發出由衷的感慨:“你們想想,這些師尊全在這裡了,我們要是擠出時間過去請教他們,能學到多少仙法啊!那我們的課業,我們的登仙樓,該提升多少名次啊!”
其他人:“……”
閑叙三兩句,仙師席間一金鈎玉帶、頂戴芙蓉冠的仙尊起身,上官留意行至衆仙上首,以府主的名義,宣講雲瀾大典開場的辭令。
“幸會諸位。”
上官留意一如既往的随意不羁:“适逢大典之日,我就簡單講兩句。”
“為者常成,行者常至。雲瀾三百年,不過是行路之始,幸也小有所得。”
“如往年規矩,既逢大典,其他不論。大典七日間,各府課業暫停,諸位勿忘守心,盡興于此!”
上官留意兩句說完,大手一揮,輕飄飄下台了。
場下歡呼雷動,關晨賦一臉滄桑。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上官又是這樣!
上官留意和關星樓二者的發言風格,有時候簡直是一脈相承,令人頭疼得不分伯仲。
關晨賦痛苦而熟練地上台主持大局了,他說了段精煉的祝詞,感念了受邀而來的列家仙座,感謝了勤勉立身的雲瀾仙師和弟子,交代了該交代的大典事項。
雲瀾大典持續七日,期間府中課業一律暫停——衆多弟子如此期待大典,上官留意發言後如此深得人心,不乏這個原因。
大典的日程,慣例是前三日仙師論法,後三日弟子論法,最後一日開展雲瀾百試。
仙師論法曆來是大典重中之重,不僅是雲瀾府内仙師,受雲瀾邀請而來的各個尊仙,均會開壇論法。
放眼仙界,這樣的法會也殊為寶貴,因此弟子們往往傾巢出動,不願錯過任何一場。
此次參加論法的府外仙師,大小仙門都有人物到場,隻除了九舜仙宗和長陵十六宮——
群仙試以後,九舜仙宗閉門不出專心靜修,門中神仙謝客已久,以惜雨仙君賀霁的名義回了一封賀信;長陵十六宮則是全員社恐,參加群仙試已經用光了一整年的露面份額,宮主長陵君隻好修書一封以示祝賀。
而有一家仙門,雲瀾弟子從沒想過會來人的那一家,不但來了,來的還是絕對不會來的那一位。
——上峣仙宮。
原本,上峣仙宮弟子才踏進雲瀾府地界,就與雲瀾弟子狹路相逢。剛要打起來,兩邊神仙猛地看到了上峣這邊領頭的仙師——掌門容臨淵,仙宮掌紀長老,旁邊還跟着個随行回府的上官留意。
上官留意前幾天拜訪上峣仙宮是去交涉琅環雅集那件事的,怎知交涉着交涉着,想起馬上就是雲瀾大典,擇日不如撞日,索性試着邀請了一下。
結果上峣仙宮居然真的答應了。
雖然,容臨淵臉色冷極,上峣仙宮掌紀長老和随行弟子,也都是孤高冷淡不愛搭理人的态勢。
上峣仙宮常年位列仙門翹楚,其掌門容臨淵更是劍道冠絕、聲譽赫赫的一位仙首,于是仙師論法的第一場,就由容臨淵起始。
容臨淵一身銀羽衣配雪羽冠,飲冰劍上盡覆冰霜,講道論法時冰冷無情,一眼看殺全場。不少人對飲冰君的作風有所耳聞,仍然被凍得縮頭縮腦。
弟子席間隻有沈欺一個,泰然自若聽完了全場,甚至還能面不改色地回望上方。
平心而論,容臨淵作為仙宮之首,所論的道法是言之有物、不同凡響,且他并不隻講劍道,而是融彙萬象,不管修煉哪一門功法,都能從中獲益。
但是好景不長。
容臨淵論完了一場,本該歸位,一柄雪劍突然出鞘。
“道法之論,多說不如一戰。”
容臨淵提起飲冰劍,劍尖直指主座——
“上官留意,與我戰一場。”
舉座震驚。
好端端忽然被點到大名的上官留意呆了一呆,聽得蔚止言一聲喚:“上官。”
蔚止言今天真個是盛裝,形制端雅的雪色雲錦衣,佩玉将将,華冠寶簪,垂下金縷落入發間。一身裝束是明月鑲玉,雪裡藏金,襯得神姿斐然,靡麗潇灑。
若此非仙人,世上無仙人。
饒是上官留意遍覽群芳,且看了這張臉幾百年,也又短暫地被蔚止言一張臉給迷惑了。爾後他立馬清醒了,因為蔚止言嘴裡在說:“上官,你為了請動飲冰君,竟做了如此犧牲。”
“以你一人之劫數,造福雲瀾,實為我輩效仿。”
蔚止言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為之動容,但上官留意左聽右聽,隻聽出了一股明知故問、一股等着看好戲的假惺惺。
卿半夏把蔚止言的話當了真,也來接腔:“上官,可以啊,原來你是答應了和飲冰君一戰,換來了上峣仙宮這一次冰釋前嫌,哈哈哈哈!”
……其實并沒有。
容臨淵此舉,完全不在上官留意的預料。
全場拭目以待,雲瀾七仙在背後端莊優雅地起哄,上官留意嘴角抽動,帶上他的靈杖“一枝春”,認命地上去了。
仙師論法變成了鬥法,隻見空中金銀兩色交鋒,前一刻金光萬丈,眨眼間冰封千裡,法杖靈光與雪劍清影輾轉不休。
這一場打得難舍難分,論術場風雲變色,滿座神仙看得聚精會神,慨歎連連。
即将分出勝負的關頭,上官留意避開容臨淵一劍,揮動靈杖,随口感慨了句:“飲冰劍現今真是不同以往。”
毫無預兆,容臨淵突兀停手。
上官留意不明所以,隻當容臨淵改主意不想打了,跟着放下靈杖,還沒來得及看清容臨淵沉下去的臉色,一不留神,一把劍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
“!!!”
底下的看客,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是雲瀾三百年慶典嗎,怎麼就急轉直下,眼看着要變成府主的葬禮了?!
“飲冰君,大喜的日子,不至于殺了我吧。”上官留意還沒明白怎麼又惹了容臨淵,先讨饒再說。
他現在是不敢動,也不敢再錯喊一句小師侄了。
容臨淵一對清眸冷冷,冷得可以掉冰碴子了:“再叫一聲飲冰,我便讓你同照花去作伴。”
“……”不是吧。
上官留意有苦說不出,隻能腹诽。
自從他的照花劍折斷了,容臨淵就一直不準人提。這就算了,上次群仙試,連飲冰劍也不讓人說了,上官留意還當容臨淵嘴上說說而已,這下是來真的?
他說不得飲冰照花,容臨淵自己卻能說,容臨淵這禁忌怎麼是越來越多了啊。
大庭廣衆之下,容臨淵不至于真的給上官留意一劍,收了劍甩袖便走,看也不看,劍光餘勢一揮而出。
頓時山崩地裂,連論術場周圍的禁制都被攔腰斬斷,這一劍承載了多大的怒氣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