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梅還沒靠近宮門,就被急匆匆沖出來的鈴铛再次撞翻在地,他連連後退,做出防備姿勢,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又被狠狠剜了一眼,他下意識蹭了下鼻子,摸不着頭腦。
唉,妖怪不都是喜怒無常的嗎?說不定他這幾天正好發情,心情不好,雖然師父不承認,但我早就看出來了,師父就是想收這個小山雀為徒,既然如此,我還是好好跟他相處吧,怎麼說我也是做師兄的。
泉梅這麼想着,放下橫在胸前的胳膊,“好吧好吧,我不跟你計較,隻要你之後别在……诶,你去哪?我今晚做魚湯你吃不吃!诶!”他看着鈴铛遠去的背影,滿臉茫然。
“師父。”泉梅被靠在門上的柳長羿吓了一跳,再看看他抿直的嘴唇,又是一驚,“師父你怎麼了?鈴铛怎麼了?”
沒人答應他,這還是泉梅第一次,見到師父如此落寞。
柳長羿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前方看了好一會兒,聽到泉梅的聲音,微微轉動眼珠,召回飛走的思緒,又看了一眼手中緊握的紙張,許久,吐出一口氣來。
泉梅安靜地在旁邊,陪着柳長羿吹了好一會兒的風,待他稍稍緩過來了,才試探性地再次詢問:“師父,到底發生了什麼?是我的錯嗎?我可以去找鈴铛道歉。”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但是他知道,如果鈴铛不再回來了,師父會很傷心。
柳長羿轉頭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紙張遞給他,“是我的錯,與你無關。”
紙條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我聽湖裡的小妖怪說,一天晚上,是泉沒把我扔到海裡的。
盡管不通順,可泉梅還是一眼就看明白了,他啞然,揉了揉泛紅的眼角,許久,喃喃道:“您都告訴他了。我那時以為……他死了。”
柳長羿拍拍他的肩膀,放緩語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柔和,“不怪你,去休息吧。”
“師父……”
在柳長羿說出那句“是我讓他那麼做的”之前,鈴铛都隻是簡單的生氣罷了,他還想着看在泉梅也是好心的份兒上,打他一頓出出氣便罷了,之後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可柳仙人說,這都是他指使的,這都是他授意的。鈴铛知道,他們都以為他死了,可他忠心看守将軍墓百餘年,一直盡職盡責,極少出現差錯。這些年來,就算是刀抵在脖子上,他也敢往上撞,他再怎麼痛,再怎麼苦,也要守住柳仙人給他的任務。
可是他死了,卻不配得到一塊石碑,就連被埋在土裡都不配。若他那時真的死了,死在海裡,就算不被魚群分食,也會被海水侵蝕得面目全非。原來,他死去,連全屍都不配留下,原來,他連柳仙人手中的一把刀都算不上。
他死了,不會得到一塊刻着“将軍鈴铛”的墓碑,也不會得到一小塊身體大小的土地,更不會被列為柳仙人座下的第七十三位大将。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美夢罷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留在這裡了,他可以去他一直想去的地方,去天庭,去凡間,去明鏡堂……去哪裡都行。
他不欠柳長羿的,從來不欠。
“師父……”這是泉梅第五次開口,隔着一道門,他看不到師父的臉,想再大聲些,可又不敢。
“進來吧。”柳長羿揉了揉眉心,熟悉的痛感來訪,他有多久沒有像這樣頭疼過了。
門被推開,泉梅奉上一盞茶,“師父,我以為,你隻是想看看鈴铛能為了你做到何種境地,卻不想,您真動了收了他的心思,他對您,就那麼重要嗎?是否也……”超過我。
柳長羿滿腦門的煩悶被泉梅這一句話堵得無處可去,他張了張口,斟酌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沒忍住,笑出了聲,這笑聲,聽着總覺得像是嘲笑,“你竟覺得,我要收他為徒?”
“……難道不是?”
“他是有些天分。”柳長羿心情好些了,喝一口茶,“他想學什麼,我都可以教他,我不會的,還會請别人來教,但我絕不會收他為徒,他也絕不會成為你的師弟或是師兄,你且放寬心。”
泉梅不解:“那您這是?”
“他為我守了百年的将軍墓,我怎能虧待他。”
“可他不是為了報恩嗎?”
“我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守着将軍墓,但絕不會是為了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