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了兩口氣,蓄力,向那尖銳的刀尖兒撞去。眼見着就要撞上,卻突然被抓住後衣領,兩道力互相撕扯着,扯壞了衣裳,還掉了兩顆珍珠。他回頭,對上一雙兇惡的眼睛,往上是緊皺的眉頭,往下是抿成一條線的嘴唇,說是生氣,卻明顯感受到他力道中的小心翼翼,若說是心疼,也說得過去。
“什麼事這麼吵?”
“先走。”柳長羿推了鈴铛一把,看着他撲閃着翅膀,毫不猶豫地飛走了,這才将目光轉向他留下的爛攤子,“齊大人,我帶鈴铛出來玩兒,一個沒看住,讓他走岔了路,莫怪。”
齊方水掃了一眼四周歪七倒八的人,“柳仙人的愛寵傷了人,隻一句莫怪便完了嗎?”
“鈴铛不是寵物。”柳長羿好聲糾正道。
“……無論是什麼,總歸是柳仙人的人,白澤宮的人壞了規矩,難道就一走了之了嗎?”齊方水的嗓門提了個調。
“這我倒是要問問齊大人了,走錯路,趕走便完了,何至于要狠打一頓?幸好鈴铛會些拳腳功夫,不然就要命喪于此了。”柳長羿掃了一眼倒在一邊的将領,被他手上的血迹刺得皺眉。
齊方水語塞片刻,不依不饒道:“到底是怎麼個情況,還要進去分辨了才知道。”
“齊大人要審我?”柳長羿冷笑出聲,“那就要看看齊大人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你……”
“齊大人!”一聲呵斥攔住了他,冷凝華大步而來,恭敬道,“齊大人冒犯師父,還望師父莫要計較。”
“告辭。”柳長羿颔首道。
恭送柳長羿離去,冷凝華回頭,對上齊方水不屑的眼神,一甩袖子,氣道:“不知天高地厚!柳仙人乃是本君的尊師,你竟敢對他不敬!”
“他也就罷了,可那隻畜生,算什麼東西,也敢……”
“住口!”冷凝華疾言厲色,“自他入白澤宮後,柳仙人如何待他你并非不知,這話,若傳到他耳朵裡,他要發落你,本君也難保住你。”
“……是,我知錯了,天帝莫怪。”
“罷了。”冷凝華見他服軟,平心靜氣道,“你若實在難裝笑臉,便少湊到跟前去,賞花宴你也不必來了,到時候本君挑些好看的花送到你這兒來便是了。”
“是,多謝天帝。”
柳長羿找到鈴铛的時候,他正躲在石頭縫隙裡裝死。柳長羿怕驚着他,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隻輕輕咳了兩聲。
鈴铛睜開眼,卻沒看他,而是低頭啄了啄羽毛。
柳長羿趴在石頭縫隙看了半晌,确定他傷口不在出血,這才稍稍松了口氣,“這石頭縫隙狹小,你擠在這裡也難受,不如先出來吧。我保證,不逼着你回去。”
鈴铛往更深處擠了擠。
“我知道你不是氣我對你的死不管不顧,你是氣我不記得你。”他知道鈴铛不想理他,但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我的錯,我對你的印象隻有一百年前,在樹林裡救下了你,我想看你會不會醒來,就一直把你帶在身邊。是我說了什麼,你才守在将軍墓外不肯離去的嗎?”
鈴铛用翅膀将耳朵堵住。
“對不起,你的苦難,因我而起。”他誠懇道,“那時說了太多太多的話,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話害你在此受苦,無論如何,都是我對不起你。曾經的事,我不大記得,可以後的事,我不會再忘了。”
鈴铛将耳朵捂得更緊了。
“無論你在不在我身邊,我都會記得你。”柳長羿頓了頓,他看到鈴铛的翅膀被堅硬的石頭磨出血來,“你替我看守将軍墓一百年,于我是大恩,我必然全心全意對你,望能報答一二。還望你允許我為你醫治脖子上的傷,也算是給我報恩的機會。”
鈴铛覺得自己的翅膀好像沒有知覺了,竟不聽使喚地放下來。
醫治舊傷……他已經期待了一百年了。他天天都盼望柳仙人能因為他的辛勞降下賞賜,即便不是治愈百病的神藥,也請封他做個小将軍,讓他能有機會去天庭,求求那些慈悲為懷的神仙。
他多麼盼望,他能說出話來。不奢望像從前一樣,能靠唱小曲掙些錢财,隻求能說出話來,隻求那甘甜的果子能順暢地滑入腹中,隻求能将這滿腹的委屈與痛苦,都說出來。
吱吱呀呀的哭泣聲從縫隙裡傳出來,像指甲劃過床沿,不堪入耳。
柳長羿靠得更近了些,想讓他出來,可這縫隙實在狹小,用強肯定會傷着他,隻好靜靜地守在一邊。粗啞的聲音像一根根銀針,連綿不絕地紮在心上,聲熄痛難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