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功夫不到家,隻舞了八式便忘了後邊,連二十四式的名字都沒記下來。剛開始還能渾水摸魚地編幾個“落英”“飛花”,後來實在編不下去,自暴自棄地喊着什麼“大鵬展翅”“金烏射日”,到最後連“猴子撈月”都來了。
花滿堂盯着外邊若有所思,突然勾了勾唇角:“熟人啊。”
季驚鴻早在對方說出“落英飛花”時便已猜出身份,眼下面色黑如鍋底地坐在位上,死氣沉沉。
一舞畢,下方陡然響起叫好聲,何皎雖心有微疑,但見對方劍藝如此高超,也就把這點疑惑輕輕揭過,輕而易舉地将自己說服了。
“多謝諸位捧場!多謝諸位捧場!”“季驚鴻”理了理弄亂的衣服,混在人群裡笑得牙不見眼,“什麼?再來一遍?不不不那是另外的價格——想邀請我去閣下千金的抓周宴?好說好說!啊?想嫁我?”
修仙之人皆耳聰目明,下邊聊什麼聽得一清二楚。季驚鴻聽到此處終于吃不消,起身就要往下跳,衣角卻被花滿堂拎住。
他難以置信地回頭,用目光狠狠譴責。
你幹什麼?!
“别急呀。”花滿堂慢條斯理地咬了口聞七剝好的蝦,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聽聽怎麼說。”
“不可不可!”
兩人說話間,卻見那冒牌貨蹭蹭蹭後退三步,情真意切道:“在下已與我派師妹情定三生,怕是要辜負姑娘的一番心意……”
短短一句話說得百轉千回,一副演上瘾的模樣,跟戲折子似的。
一陣起哄鬧叫,鼓掌聲與口哨聲中,夾着句含羞帶怯的話:“奴家仰慕仙尊風采,當個小的也不介意……”
“如此更是萬萬不可!”“季驚鴻”大驚失色,雙手捧心,“在下愛小師妹愛得無法自拔死去活來如癡如醉,已承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再編下去怕是孩子都有了,回頭傳到烏霜落耳朵裡他還追不追了!
季驚鴻忍無可忍,刺啦一下撕開被攥住的衣袖,不管不顧地破窗而出,怒而高喝。
“謝薇!”
如火般純正耀目的靈流自鳳吟劈出,直沖對方而去。那冒牌貨陡然回頭,恰恰被靈流吞噬包裹。待靈流散去,哪還有什麼真假季驚鴻,唯見一少女迎風而立,笑容僵硬。
謝飛燕這回真的大驚失色了:“五百哥?!”
鳳吟火焰暴漲,氣勢洶洶,謝飛燕趕緊掠起語速飛快:“你不是在常州嗎怎麼閃現紫萍了!”
“我不來哪能知道你幹的好事!”季驚鴻狠狠劈下去,“騙人錢财,造謠生事,易容術是你這麼用的?”
謝飛燕狼狽逃竄:“開個玩笑,不帶你這麼玩不起的!”
季驚鴻咬牙:“毀我清譽,罪加一等!”
靈流相撞的一瞬間,所有幻術通通被撞碎。隻是一個擡眼,火焰流淌而過,面前之人驟然變了容顔,紅衣少年長身玉立,似皎皎明月。
“怎麼還急了!”謝飛燕終于意識到不對勁,雙眼瞪得滾圓,“新春宴當衆宣愛的傳言難不成是真……啊!”
火舌如龍般舔過,轟地将那金縷衣燒沒了一個角。謝飛燕陡然發出尖叫,心疼又心碎地捂着那處,刷刷飛出幾米遠。
完美衣裝被毀壞的痛苦害得她面目猙獰,離瘋癫也不遠了。季驚鴻作勢還要動手,她立刻大喊:“我認輸我認輸行不行!我不問了!我馬上走!冷靜啊五百哥,别忘了你還有事拜托我!要錢是吧?我這就還!馬上還!一定還!”
一提到枯骨美人的事,季驚鴻果不其然冷靜了不少,短暫停手歇了口氣。謝飛燕見狀哪敢多留,踩着人家屋頂就跑,三兩下便沒了影子,唯餘遠方用擴音咒傳來的猖狂大笑。
“想讓我還錢?下輩子都别想——”
“下輩子都别想——”
“都别想——”
季驚鴻青筋狠狠一跳,發誓下回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頓,而待他低頭,卻見下方群衆連飯都不吃了,全都愣愣地盯着他。
季驚鴻:“……”
完蛋,忘了這茬了。
這出戲可比那勞什子二十四式精彩多了,難怪他方才沒聽着下邊的吵嚷,合着都來看戲了。
近乎凝固的寂靜中,演台兩側緩緩走出一隊樂班,人員各自手執樂器,從容不迫地立定站好。他們先前于後邊等待,并不知發生了什麼,隻知時間到了便得上場。
首席懷抱琵琶,纖纖玉手撫上琴弦,“铮”的一聲起始,緊接着,樂音如涓流般湧出。
衆人随着樂音泛活過來,說話聲、驚呼聲、敲擊聲混在一起,但大多數人還是眼巴巴望着季驚鴻。
季驚鴻擡眼向觀樂台,這個角度看不見何皎表情,隻有一個模糊輪廓。
畢竟是他将事鬧大的。
季驚鴻在心底歎了口氣,随後噌地拔出鳳吟,輕飄飄地立于葉尖,随樂音起勢。
那就,再舞一曲。
真正的驚鴻二十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