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山,九幽。
赤流在天空劃過一道光痕,鳳吟蹑景追風,橫跨大半個海天大陸。落地時,夕陽将西南天染得通紅。
入口處的藍花楹蔽日遮天,一半吸收暖光,生機勃勃,一半藏在影下,氣竭形枯。順勢而望,一條羊腸小道幽幽冥冥,隐入山間。
季驚鴻坐在鳳吟上:“懶得下地了,你直接飛……”
未盡的話湮滅在了突如其來的高吼裡,大地微微震動,山石簌簌崩落,低矮的小道被轟然撞開,眼前有道黑影閃過。季驚鴻反應不及,兩肩被重重一撞,連人帶劍都掀翻在地。
頸上傳來絨絨觸感,他順手撸了一把:“快起來快起來,你好重。”
這是實話,那似獅似虎的猛獸光看就有兩人高,再這麼往身上一壓,若是個凡人估摸着已魂魄升天了。
玄晝低低叫了一聲,往旁邊跳開,兩眼仍直勾勾盯着這邊,看得出很激動。
“耳朵挺靈嘛,這麼遠都能聽見。”季驚鴻盤腿坐在地上,笑眯眯道,“我來找你的主人,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繼任大典結束後,季驚鴻要處理的事便多了兩三倍不止,盡管有聞七在旁幫襯,他也仍分身乏術。剛巧,烏霜落閉關三十多年,九幽也需重新整頓。倉皇之下,兩人隻來得及放飛喜婚鵲,接着匆匆而别,大婚就這麼被擱置了下來。
這種宵衣旰食的日子過了一月有餘,季驚鴻總算将問心宗上下理得大差不差。剛一得空,他便馬不停蹄地禦劍奔赴九幽,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
玄晝低吼一聲,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示意他跟上。
“快快快,跑起來!”季驚鴻跳上長劍,“我都多久沒見他了!”
紅光将鳳吟的劍身照得雪亮,預備飛沖。
玄晝遲疑地看了眼鳳吟,終究沒有阻攔,放開四肢疾如勁風。
于是就在這一天,死寂凄冷的九幽出現了一抹烈日灼陽般的亮色。數不清的眼睛乍然瞪大,衆說紛纭的傳言如長風席卷萬裡。
有的說這是魔神結怨的仇敵,特意來九幽報仇挑釁;有的說這是欽慕魔神的癡情人,特意用這種方式引起他的注意;更有甚者,說這是魔神的心上人,此次專程來下聘。
季驚鴻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更不知“九幽不準禦劍”的規矩。玄晝直下到八層,在一處洞穴前停住腳步,輕輕跳了跳。
八層一如既往地安靜,季驚鴻不自覺壓低嗓音:“他在裡面?”
玄晝輕吼一聲當作回應。
“知道啦,多謝你了。”鳳吟貼地往下,季驚鴻拍拍玄晝的腦袋,“玩去吧。”
玄晝蹭蹭他衣角,轉身跑開。
耳邊忽聞水聲,穿過洞穴一看,果真有片瀑流飛湍而下,蔚為壯觀。
石壁在岩漿的凝流下微微鼓起,赤紅的縫隙間有粗長藤條蔓延。高足百丈的山壁下,立着一個深黑的暗影,望過去壓抑沉悶。
血腥味在周遭散開,離得近了,才發現下面竟還有人,烏壓壓跪了一片。旁邊直挺挺躺着幾個屍體,無一例外都是面部朝下,小腹被破開淋淋大洞。血液滲到縫隙中,竟然還沒流幹。
顯然連呼救都來不及喊出口,便死在了瞬息之間。
一片死寂中,烏霜落微微彎腰,借瀑流洗着手上的血。
水流很涼,将皮膚浸泡得蒼白。他洗得很慢,也很細緻,腕骨凸起,五指帶着股肅殺的寒意。那雙眼皮冷冽地緊繃着,面無表情。
季驚鴻刹車不及,直愣愣闖入了這片窒息的氛圍,喜不自禁的歡呼響徹上空。
“烏霜落——”
于是雲開霧散。
餘光瞥到紅流的刹那,烏霜落猛然擡頭,下意識将沾了血的左手藏在身後。沒等他看清,腰間驟然一重,便被心心念念的人撲了個滿懷。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季驚鴻雙眼亮如繁星,說完才注意到身後還跪了一群人,不由驚道,“嗯?什麼情況?”
他讪讪道:“呃……我打擾你啦?”
“沒有。”烏霜落看着他,眉目都柔和下來,“永遠不會打擾。”
季驚鴻又瞥了眼那些屍體,猜想事情估計解決得差不多了,便揮手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這種時候,不走才會惹上麻煩。下屬中不乏有眼力見的,當即一邊高呼“多謝大人”,一邊忙不疊後撤。
方才還黑壓壓的身影呼啦退卻,速度快得令人咂舌,季驚鴻大為過瘾,激動道:“這就是狐假虎威的感覺嗎?”
烏霜落輕笑一聲:“忙完了?”
“都怪那些長老多事,不然我早過來了。”季驚鴻一面抱怨一面用力,輕而易舉便将對方藏着的手抓了出來。
烏霜落身體一僵,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卻攥着腕子徑直往自己衣服上擦,一副再正常不過的表情。
尚未幹涸的血漬被衣袍擦得幹幹淨淨,季驚鴻捂着他冰涼的手:“你這邊呢?怎麼樣了?”
烏霜落掌心用力:“都處理幹淨了。”
“那太好了!”季驚鴻大喜,“明日成婚,行嗎?”
“……你說什麼?”
離别一月有餘,再見第一面就被告知明日成婚?
這合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