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艾忒爾留在牢房裡的獄卒還保持着原先的姿勢,面上的表情卻說不上憤怒。
他并不是一個蠢人,可以說,能留在多隆監獄城和兇神惡煞的罪犯打交道還能維持獄卒威嚴的每一個看守都不是蠢人。
哪些犯人可以用來洩憤,哪些犯人可以用來取笑,為了避免監獄城的顔面受損,哪些犯人的行動不可以多加幹涉,他們都一清二楚。
獄卒收起了鐵棍,從衣服内側取出這批入獄新人的名單,他看着那張寫滿了囚犯入獄前的經曆和原因的紙,試圖尋找到第20221号,終于,他找到了。
20221号,艾忒爾,雅什城人士。
——沒了?
獄卒拎起那張寫着艾忒爾名字的單薄的紙,在空中搖了搖,沒在上面再找到一星半點有用的信息,就連最基本的罪名都搜刮不到。
最後,獄卒算是放棄了這場無用的動作,他下意識地望着幽黑的圓塔,看見從小窗中射入的明亮陽光。
卻無端地嗅到了風雨欲來前的青草與泥土的濕潤味道。
*
三号監獄塔的犯人負責砍伐高大的紅橡木,當然,隻有獄卒指定的人才可以使用斧頭這種高危險性的工具,大部分都隻能将砍下的木頭搬到車上,然後再把它們運到原木加工廠。
艾忒爾推着車,将闆車上裝滿的木頭卸到一号加工廠的備料區,他聞到了加工廠傳來的木料的味道,敏銳的五感告訴他,這裡有魔法存在的氣息。
那不是普通的魔法,而是另外一種更為熟悉的氣息,就好像艾忒爾曾經在哪裡接觸過一樣,讓人難以忽略。
艾忒爾摩擦着自己的拇指與食指 ,細心感受着空氣中屬于魔法的流動,半響,他看向了遠處另一個黑色的房子。
那是二号加工廠,正在有人将一号加工廠處理過的木材源源不斷地運到那裡。
他不着痕迹地從原先的隊伍中脫離,将自己的身體隐藏在加工廠的陰影裡,像幽靈一樣飄過去,然後悄無聲息地加入了新的隊伍。
艾忒爾将裝着處理過的木材的箱子搬到推車上,他的右手摸上了箱子的蓋子,輕輕地推開了一條小指大小的縫隙,借助着無處不在的陽光,他看清了裡面裝着的東西。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捆細棍,上端尖銳而細小,下端粗實而圓潤,并沒有被打磨得很完美,還殘留着原本木材走勢的蜿蜒與曲折。
深色的紅橡木不知道經過什麼樣的處理顔色變得更深,深得接近于黑色,但還殘留着橡木的本色,一眼望過去,反而有點像鮮血氧化後的特别的色彩。
有人用石墨上細長的木棍上畫出了黑色的曼陀羅,還沒有來得及經過魔法的加持,但已經隐隐有了詭谲的氣勢。
在這捆細棍之下,擺放着的是用同樣手法制作而成的木制家具。
剩下的已經不用看了,艾忒爾明白。
他已經知道了那股熟悉的氣息來自哪裡,他又為何會如此熟悉。
那捆黑色的細棍,事實上就是雅什城大祭司所用法杖的同類品,曾經接觸過大祭司的艾忒爾當然對這種魔法熟悉地要命。
他将箱蓋蓋了回去,視若無睹地把這箱木制品推去二号加工廠。
——這些奇怪的東西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艾忒爾這樣想着,他真的被雷米諾那句話影響到了,不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調查這些。
艾忒爾推着車穿過樹林,突然間,他的耳朵輕動,聽見有人用鞋底踩斷樹枝的聲音,聽見樹林深處的辱罵聲。
陽光自上而下,從挂在天穹上的太陽處灑落地表,卻又在照下多隆監獄城時被層層疊疊的枝葉阻擋,陽光照不進森間的隐蔽,陰涼的風在密林中呼嘯。
高大的林木與茂密的枝葉擋住了犯人勞作時熱火朝天的聲響,枝頭躲藏的小鳥早就不見蹤影,安靜的樹林隻剩下男子發出的侮辱聲音。
數道魁梧的身影成群結隊,将另外一道身影包圍,那個勢單力薄的人隻能将自己的後背抵在橡木的樹幹上,睫毛低垂着擋住自己眼中的所有神情。
男子還在持續不斷地辱罵着,說出一些難以入耳的污言穢語,他的手裡握着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黑色細棍,來自魔鬼的法杖上流動着黑色的暗影。
他憤然地說着,手中的法杖被他不正當地使用,直接握着那根法杖刺入了對面之人的左肩,嫣紅的血前赴後繼地湧出來,隻是眨眼的時間,鮮血就染紅了對方的左半邊衣服。
但那個人視而不見,任由自己垂落在胸前的銀發也被染成一片猩色。
行兇的男子仍然不解恨,抽出那根法杖後還想再往對方身上刺第二下,就在那根已經澆滿鮮血的法杖即将刺入對方胸口的時候——
“咻。”
男子下意識地偏頭看去,隻看見一顆石頭靜靜地躺在枯枝落葉上。
他的手背發麻,憑空而生的利風刮得他的手腕生疼,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手中的法杖已然消失不見,而他的手背上腫成了一塊大大的紅肉。
那根法杖沒入泥土之中,隻留一小段在土地之上,露出的半截硬木仍在輕顫。
“誰!”男子當即怒喝,與此同時,環繞四周的幫兇同時沖上前,拱衛自己的老大。
左肩被刺傷的青年後知後覺地擡眼,被血液浸濕的銀發貼在臉頰上,眼底倒映着來者黑發藍眼的身影,蒼白的嘴唇嚅嗫,氣音微不可察覺。
“……爛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