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曼陀羅生長在細長的木棍上,在碎光的照耀下流淌着詭異的幽光,就在艾忒爾和卡納斯的視線停留在花紋上的時候,那朵合攏的花苞看似緩慢、實際迅速地綻開,露出紫紅色的花蕊,細碎的幾點,像是鮮血在流淌、像是魔鬼的笑臉。
就在這時,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天際,震得林間飛鳥四散。
二人同時擡頭,望向發出尖叫的那個地方,那裡正是行兇男子逃竄的方向。
卡納斯先一步動作,他站起了身,身體沒有一絲晃動,如果忽略掉他半邊身體的血迹以及左肩上的包紮,絕對不會有人覺得他是一個嚴重受傷的病号。
他伸出手,将猶豫着把手遞給他的艾忒爾拉起來。
卡納斯沒有提及木棍上變幻的曼陀羅花紋,對尖叫習以為常,細心體貼地囑托道:“這次的動靜太大了,我估計獄卒很快就會過來清點人數,你快點回去工廠裡,最好回到監獄塔囚室裡,這樣才安全。”
艾忒爾默默地站着,他捏了捏手心裡長着黑色曼陀羅花的木棍,沒出聲。
最後,在兩人分别之際,卡納斯站在樹林與平地的交界線上,陽光沒有照到他的身上,但他笑着,眼中的湛藍像是澄澈的天空,讓人一覽無餘,毫無遮攔。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艾忒爾望着對面的人,直覺告訴他,對方看似受制于人,實際上卻是遊刃有餘,處處充滿着矛盾,是一個很古怪的家夥。
萬千的思緒在腦海中閃過,拒絕的話即将吐出嘴邊。末了,他的眼神落到了對方的眼睛上,鎮靜的心髒砰地一跳,即将說出的話突然轉了個彎。
“也許。”
*
晴朗的天空驟然變色,厚重的烏雲遮天蔽日,正午的天色也變成如同深夜一般的昏暗無比,紫色的雷霆自天際劈下,霎時間,照亮了工廠的屋頂。
照亮了石磚砌成的尖而細的錐形屋頂,它像是一柄利劍直指天空,紫白色的雷電照亮了屋頂上的一個人。
男人的身體被扭曲着,心髒的位置被如劍的屋頂刺穿,疲軟地倒着,密而碎的雨打濕冰冷的屍體,雨水混着血水順着他翻折的四肢落到屋檐、落到地上。流進泥土與下水道裡。
告别卡納斯的艾忒爾回到了加工廠,密密麻麻的雨水打濕他的頭發,閃電照亮他的眼睛,映出屋頂的景象。
艾忒爾認得死去的那個男人,那個将黑色曼陀羅法杖插進卡納斯左肩裡的人。
卡納斯的臉瞬間閃進艾忒爾的腦海裡。
慘死的屍體同時引起了在加工廠工作的其他人的注意,罪犯們隻是望了屋頂一眼,随後便興緻缺缺地繼續工作。
對于其他城邦的公民來說,暴雨天可能可以休息,但是他們可不行。
穿着白色囚服的犯人們麻木地推着闆車經過檐下,任由混着血的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滑進車上的箱子裡。
“砰!”
突然,一個人被地上的泥濘所絆倒,他推着的車也随之傾覆,箱子裡裝着的木制品噼裡啪啦地翻倒了滿地。
隐約可以看出用來制作成桌面的木闆啪的一聲拍在地面上,檐下的血水滴瀝地浸入畫着黑色曼陀羅花的木闆裡。
似乎是吸飽了人血,那朵橫跨木闆左右的巨大花苞瞬間綻放。
“噗、哒。”
木闆上刻着花紋根部的地方裂開了一條縫,緊接着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發出青蛙腳蹼踏地的聲音,伴随着黏膩的水聲,腥臭的氣味鋪天蓋地地蔓延開來。
裂開的木闆露出的不是濕潤的紅褐色泥土,而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是一團漆黑,失落、哭泣、悲傷、絕望……種種負面的情緒自那團漆黑中冒出。
一顆合攏的、猶如人的腦袋般大的巨大花首從那團漆黑中探出,它像是活物一樣搖頭晃腦,橄榄色的梗越長越高,長得比工廠的屋頂還要高,兩片葉子邊緣凹凸不平,像是冷色的鋼鋸。
沉浸在工作中的犯人們呆滞地擡頭,不可置信地仰視着這突兀出現的怪物,嘴巴張得老大,手中的工具乒乒乓乓地摔得滿地都是,畏懼和惶恐源源不斷地從心底裡冒出,驚得他們渾身冰涼、手腳發軟。
隻剩下滿地的死寂。
“噗、哒。”
又是一聲黏膩的水聲,腳蹼拍地的聲音更加清晰,怪花的花梗終于冒出到盡頭,它的根部出現在衆人眼前,那是青蛙的腳蹼,又多得像是蜈蚣百足一般橫七豎八地拼湊在一起。
“啊啊啊!”
不知道是誰突然迸發出尖銳的驚叫,震得在場衆人如夢初醒,尖叫聲此起彼伏,所有人在這一刻奪命而逃,逃跑的人們踉踉跄跄,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駐足在原地的一個人,避免撞擊影響逃跑的時間,更希望能逃離深淵的陰影。
但是,尖叫不僅喚醒了脆弱的人類,同樣喚醒了來自深淵的怪物,那朵怪花倏地綻開了花苞,像是猛獸一般吼叫着,腥臊的腐臭濃烈得近乎凝固,花瓣狀的嘴大張,叼住了地上摔倒的一個人,就把那個人往天空上一甩,朝天張着嘴,等待着食物落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