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我赢了。”
艾忒爾的目光掃過已經醒來但是對于他們的賭約一無所知的威勒,最後落在卡納斯的身上。
淺淺的笑意逐漸浸入深色的眼底,緊接着一閃而過,不見半點痕迹。
他模仿着卡納斯剛才的語調,“你答應我的那一件事我也還沒有想好,留着以後再說。”
卡納斯轉過頭抓住威勒的肩膀拼命地搖晃,恨鐵不成鋼,“你怎麼醒了,你怎麼就醒了。”
威勒頭暈眼花,“我就……醒了呀?”
卡納斯突然松了手,任由暈頭轉向的威勒啪叽一聲倒在了地上,他握拳敲上了自己的掌心。
是他算漏了。
一個人的記憶能力是有限的,當他記憶有所缺陷時,即使是美夢魔法也沒有辦法構建出完整的世界觀,産生的漏洞更是會讓人有所察覺。
而這次施展魔法的家夥,隻不過是地獄中的低級怪物而已。
真是,傻人有傻福。
卡納斯隻得失笑,“好,當你想好的時候,我會實現約定。”
他沒有等到艾忒爾繼續搭話的回答,卡納斯看見艾忒爾背過身去,走向魔法陣中心的信仰水晶,半響,他才聽見一聲不知從何而起的輕笑。
輕風緩緩吹過,血腥的氣味漫入鼻間。
艾忒爾的眼底倒映着菱形的水晶,他已經站在了魔法陣的中心,腳下踩着猩紅的琉璃磚塊,面前是不複潔白的信仰晶石。
他已經走到了這裡,在得到封閉地獄深淵的方法後直接來到了這裡,執着于隔絕陸地與地獄的縫隙,但是構築城邦屏障需要祭司堅定的信仰。
而艾忒爾,恰恰是沒有信仰的那一類人。
他看着空中的水晶一寸又一寸地下沉,就差幾分鐘沒入地表,一直被驅動着來到多隆監獄城祭司殿核心空間的心也一寸一寸地下沉,艾忒爾突然感覺到類似于離鄉遊子近鄉情怯的情緒。
他回想着這具身軀在雅什城邦裡的記憶,作為祭司學徒埃忒爾的記憶。
但是艾忒爾什麼都沒有找到,過去屬于孤兒埃忒爾的記憶好像在雅什城城邦法庭落幕的那一刻就消失殆盡了。
艾忒爾慢慢地伸出了手,開始回想屬于二十一世紀艾忒爾的記憶,搜刮着神在二十一世紀的任何一點痕迹,但同樣的,艾忒爾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他的一顆心跌落谷底,甚至産生出了極端奇異的想法——如果水晶無法認可他,他就把它捏碎,用滿城怪物的屍體去堵塞住地獄深淵的入口。
艾忒爾柔軟的指腹觸碰到了冰涼的水晶,交橫綢缪的如絲血氣勾上他的指甲,他沒有停頓,快速而堅決地握住了菱形物,将它全部握在手掌心裡,幾乎要将它捏碎。
他沒有信仰,所以輸入了法力,調動着全身的法力,又調動着周遭空氣中的魔法元素,通過呼吸不斷地轉換入體内,其後再次輸入進水晶之中。
沒有反應,沒有任何反應,黑紅的水晶仍然在下沉,仿佛沒有感受到任何法力的注入,紅色的血線勾在艾忒爾的小指上,攻不破皮膚的屏障。
是他大意了。
艾忒爾心中無比冷靜,腳下猩紅色的琉璃磚被他震碎,他已經放棄了,手骨驟然用力,他下定決心将信仰的水晶捏碎。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一束光開天辟地一般從信仰水晶的中心裂開!
刺眼的白光耀耀,刺破黎明,撲滅黑暗,将世界的一切色彩都在此刻堙滅,隻剩下純粹的白。
它掃過艾忒爾、掃過卡納斯、掃過威勒、掃過這地下的核心樞紐空間,異化山羊角的怪物灰飛煙滅,暴露出典獄長的遺容,金銀珠寶上的罪孽煙消雲散,恢複死物最本真的質地。
緊随其後,霸道的白從地下破出,籠罩整座祭司殿,亂象斷絕,掃過寬闊廣場,鬣鬼滅絕,掃過棟棟工廠,怪花消亡,掃過塔塔監獄,建築倒塌。
赫赫之光鋪落在整座多隆監獄城,地表山丘平原瞬間改變,古老的暗色建築夷為平地。
“轟隆隆!”
一陣地動山搖,艾忒爾向後倒去,堪堪穩住自己的身體,他向後望去,恰好對上了卡納斯的雙眼,但他看不清卡納斯的眼神,隻是确認了卡納斯沒有危險。
他又看見雖然在地上滾來滾去,但毫無性命之憂的威勒,艾忒爾的一顆心才安定下來。
先前那道耀耀的白光漸漸消退了,祭司殿從正中裂開兩半,地下空間從裂縫處憑空升起,升至地表,升成高台,彩色的琉璃瓦被灰白的大理石取而代之。
艾忒爾立在高台之上,他半信半疑地向低地望去,隻見一片空曠而遼闊的城池,沒有廣場,沒有尖塔,沒有工廠,沒有怪物,沒有血霧,也沒有深淵。
他有些懷疑自己,也有些懷疑水晶,于是撤開了握住水晶的手,往回退下高台的台階。
隻見那顆水晶已然碎裂,無數的碎片旋轉成,漸漸凝聚、緩緩集攏成一塊新的灰白色的菱形水晶,沒有什麼色彩,近乎透明。
它的光芒也不刺眼,而像是二十一世紀時瑩瑩的月光,溫和而明潤。
與此同時,灰白色的水晶自下而上發出一道沖天的光束,沖破深沉的黑暗,擊潰密布的烏雲,直擊雲端,往遙遠的天際,孤懸地外的星球而去。
下午溫煦的陽光終于灑落地面,細細密密的雨同時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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