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思忖片刻,應了他的請求。他立場中立,也不暗中幫襯殷無穢什麼,就是有内幕消息提前知會殷無穢一聲,這無傷大體。其他皇子自有家族為其探明前路,提攜殷無穢一把,許對方一個人情,倒不失為一樁劃算的買賣。
至此,殷無穢的計劃十分順利。
他遊刃有餘地處在禮部和吏部之間,和吏部尚書談政論策,各方面獨到的見解頗得吏部尚書青睐。吏部尚書愈同殷無穢結交,愈覺此子合心意,甚至合心意到了心中扼腕歎息的地步。
殷無穢實具天賦,若他能有更好的出身,或許今日的皇位之争也有他一席之地。不過想想又罷了,若真如此,他便不能再和殷無穢走地這樣近。
有舍有得,方能兩全。
殷無穢這樣明理,不參與朝廷派系政鬥,安心等待時機謀劃出宮未必不失為一條好路子,或許他将來在自己的封地也能有一番建樹。
和這樣的人交談,是他之幸。
殷無穢和吏部尚書走得近,幾乎稱得上一句忘年交之事并沒有瞞過東廠的耳目,不過殷無穢也從未想過要瞞就是了。
因此容訣聽到這個消息時十分愕然,未曾料想殷無穢會有這番際遇。
他悄然失笑,一時間不由生出種自家小孩初長成的成就感。
容訣頗為感慨,一開始初識殷無穢時,這孩子身為皇帝的兒子,卻和他的父親背道而馳,倒戈自己,容訣覺得暢快。再之後,他從殷無穢身上回饋到的情緒愈多,有欣慰的,成就感的,溫暖的,親昵的。
雖然偶爾也會被殷無穢的僭越氣地七上八下,但所有情緒整合在一起,竟讓容訣恍然驚覺,自己從未有過這樣鮮活的時候。
就好像,他的喜怒哀樂全被殷無穢給牽動了,這些所有的充沛情緒都是少年給予自己的。
他教養殷無穢,而對方也以其獨有的熾烈熱誠來回饋他。
容訣咬了兩口點心,殷無穢十分有心,每次給他送來的點心小食既是他愛吃的,又從不重樣,不會讓他吃膩,吃煩。
容訣垂手放下點心,他忽然有些想見那個許多日不曾再出現的少年了,想看看他這回又想做什麼,會不會也送自己一個壺碟之類,投其所好。
按理說,他對殷無穢的關照可不遜于什麼這個尚書那個尚書。
而且容訣理由正當,行為正當,他是隻手遮天的大宦官,朝中有人異動,他随時可以幹預,何況一個區區才展露頭角毫無權勢的皇子。
他就是把殷無穢押進東廠審訊也不會有人過問,不敢插手過問。
這便是容訣一貫的狠厲作風。
于是,容訣把殷無穢叫來了。
少年來的光明正大且悍然無謂,落在不知情的人眼裡,仿佛是要視死如歸。連禮部尚書都為他緊捏了把汗,提點了他幾句,避免激怒容訣。
關于怎麼哄容訣,殷無穢自有一番心得,無需旁人叮囑。不過他還是虛心受教了,隻不過照不照做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殷無穢去見容訣的那天,着官袍帶禮物,準備的很是充分。雙層黑漆螺钿攢盒裡裝滿了容訣愛吃的點心,全是少年親手所做,這是殷無穢過去在冷宮自學成才的本事,如今成了容訣的專屬私廚。
殷無穢來了,容訣擡手一揮,衆下人集體屏退,房門被輕聲阖上。
一室靜谧。
容訣在他面前從不擺架子,也不管他拉攏官員的帳,隻慵懶地斜倚在小榻上,一手支頤,一眯眼睫觑殷無穢,“帶什麼來了,若是不敵你孝敬吏部老匹夫的茶壺,咱家可不會輕饒了你。”
說罷,冷笑一聲。
殷無穢見狀無奈極了,就知道他要哄着。
失笑一聲,上前打開攢盒,将裡頭的點心用瑩潤玉碟一樣樣擺到容訣面前,笑道:“孝敬督主的。玉碟比紫砂壺價貴,一點心意還請督主笑納。”
容訣伸手撚起一塊點心嘗,寬袖大擺自他手腕滑下,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腕,這幅作态活像窮奢極欲的大奸臣,接受殷無穢的奉承。
“味道不錯,咱家且原諒你這回。”容訣心滿意足地眯了眯眼,很是大方地:“要是沒錢就去東廠抄來的庫房裡挑,金銀锞子珠玉寶貝随你拿,省得拉攏人被看輕了去,叫旁人對咱家的人蹬鼻子上臉。”
殷無穢知他大方,不過尚且不到這一步。他還是比較喜歡和容訣安靜獨處,看他吃點心,這樣就很好,仿佛自己也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充盈了起來。
倏然,他伸出手,用指腹擦去粘到容訣嘴角的一塊點心屑。
溫熱肌膚相觸,容訣驟然擡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