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你終于醒了!”
容訴雲低眉瞧着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腕骨,面色寡情地下了吩咐:“你和老管家準備着,把府中的所有賬本、地契、房契都尋出來。”
容氏很有家底。
百年的大家族,曆經七朝,現在所有的底蘊都鋪陳在容訴雲面前。
容訴雲足足兩個時辰才記錄好。
容訴雲這才停筆。
揉捏着酸澀不已的手腕,手腕的皮膚白皙到近乎變成透明的樣子,青色的經脈耀武揚威盤落在上面,好似随意一把利刃都可以輕易劃破,然後血濺當場。
終于安置好一切,容訴雲想到了什麼。
片刻之後。
老管家已結舌哽咽,他抹了抹眼,原本還算好聽的聲音瞬間枯敗如殘枝:“公子,老奴不走,老奴要一輩子守着容家。”
容訴雲輕笑:“我知道,但我更希望老管家你能頤養天年。”
“那大人你呢?”林沐紅着眼睛打斷了容訴雲。
“我?”
容訴雲望過去,林沐的眼睛紅紅的,看向他,眸中都是不舍。
“我啊……”
容訴雲低眉瞧着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腕骨。
他已經活不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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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隻是咳嗽,夜裡難眠,到了後面就變成了時不時的咳血。看着白瓷杯盞裡氤氲着的鮮紅血絲,容訴雲淡然失笑。
可不管容訴雲如何病重,他也該上朝。
好幾日不曾在朝堂露面,與容訴雲不對付的官員提着眉眼,吊偷摸摸的給容訴雲上眼藥。容訴雲之前請的是病假,他們隻當容訴雲是在府享福。哪怕容訴雲乘坐馬車前往城牆觀望,也能給容訴雲歪曲成世家公子的驕奢淫逸。
不過容訴雲本來就是這般。
容訴雲看向他們,如青竹般雅緻端方:“容氏一族滿門顯赫,底蘊之豐富自然可讓微臣揮糜,更不提微臣是父親母親的老來子,又有疼愛微臣之兄長,當真打小從金玉罐子裡長成,甚至害怕微臣瞌睡受傷,這些金玉罐子都要被套上精緻柔軟的繡花蜀錦。”
這些朝臣顯然想不到容訴雲會這樣。
他平素雖然牙尖嘴利,可不曾當中顯耀家族背景。要知道,他們這位陛下最讨厭的就是這樣的名士。
他們知道的事情,容訴雲自然也知道。
但不等他們駁斥容訴雲的失禮,容訴雲已經上前一步。
容訴雲不去看高台上的君王,他一字一句,拿出不屬于他這破爛身子的铿锵力道,沉言上疏:“啟禀陛下,城郊難民,臣俱會一一安置妥當,如若不成,臣且自請去官入獄!”
四下悄然,滿朝朝臣一片震驚。
再也無人介懷容訴雲之前的失禮,因為此刻他們都被容訴雲“自請入獄”的字眼重擊。
偌大的朝堂居然詭異得沉寂了幾分。
終于,是首位的君王出聲。
“愛卿。”
“臣在。”
容訴雲慢慢擡首,目色靜然且明淡,好似一口漣漪不起的古井。
容訴雲看不出盛烨霖的情緒,也看不懂他的帝王心術。
男人威武霸氣,一身赤金莽袍壓不住他那逼人的氣勢,血海殺出來的王位,哪有平和随意之人可以坐穩的,更多的,就是經年不散的血腥暴戾。
此刻,盛烨霖卻笑了。
“那就由愛卿全力安置了。”
容訴雲也慢慢扯着嘴角笑了起來。
容訴雲道:“臣遵旨。”
除此之外,今日上朝,百官依舊辯駁不休的,還有陛下的婚事。
容訴雲昏昏沉沉的,站着有些不穩,不知是早上吃少了,還是最近睡少了,總之聽到陛下婚期就在年關前,容訴雲眼前黑了黑。
對方是睢南秦氏的才女,秦氏也簪纓世族,但不問朝政。
帝王擺擺手,随意将日子定了下來。
七日後,帝後大婚。
剩下每日,容訴雲都架着那輛奢華馬車往返京郊和丞相府。
朝中争議紛紛。
但後面,又被京郊接下來的安排連連震吓住。
“丞相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兩?居然一日三頓米粥!”
“還開了莊子安置災民……”
“定是強迫了城中豪貴募資獻糧!”
“周老闆!你們米鋪可被丞相大人脅迫?”
有商戶恭敬着臉,汗顔回應:“……沒有,丞相大人一糧一價,公道至極……”
“……”
年關最後一日,百官提前一日告假。
帝後大婚,紅綢漫天,文武百官都官袍在身,烏泱泱跪成一片,唯獨,少了百官之首,那抹清俊如竹的身影。
洞房花燭,小太監捧着喜報傳來——
“難民去了容家的莊子,分發了冬衣,還有米粥。”
盛烨霖低低地“嗯”了一聲,他不在意是誰處理了這些難民,隻要這些難民能安安穩穩的度過這個冬天,不再暴動即可。
否則他不介意采取某些見血殘暴的手段。
現下,容訴雲能這麼處理,盛烨霖心裡舒服了些。不過他本就不會讓容訴雲入獄,也不會像除了他父兄那般除了他。
他總歸有别的法子,折斷他的傲骨,讓他徹底臣服于他。
但很快,小太監支支吾吾了起來。
帝王不耐:“還有什麼,說。”
小太監吞咽了口口水:“可是……丞相大人已經去了。”
“什麼?”帝王狠狠地擰眉,“你再說一遍!”
“丞相大人今朝京郊巡查,一時不查,從城牆上高高墜了下去。”
“轟隆”一聲,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小太監大着膽子探看。
隻這一眼,小太監立刻驚懼大喚:“陛下!太醫!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