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灰撲撲、五官略顯扁平的亞洲人中,魏爾倫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因為幾日的休養,魏爾倫早就把繃帶和木棍從身上取了下來,換上了蘇醒時的衣服,打扮精緻,精神煥發,不再顯露弱勢。
這也讓他看上去與那些初到橫濱的歐洲人幾乎一緻,引得本就生存艱難的普通人退避三舍。
不過,魏爾倫并非不想低調,在剛出來時,他也嘗試着微低着頭,用帽子遮掩容貌,低調一點,
但是,面對一群足足比他矮一個頭,甚至有些才到他胸口的本地人,魏爾倫覺得隻有打折他的腿,才能合理地用帽檐擋住臉。
“哥哥,這裡有好多人。”
從蘇醒到現在,中也很少看到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場景,不免有些好奇,在看到與他年齡相仿的孩童時,更是想要跑過去仔細瞧瞧。
“所以,拉緊我的手,中也,不要走丢了。”
魏爾倫本想抱着中也逛街,但想到中也難得出來,多走一會兒中午的食欲會更好,隻能遺憾地放棄這個想法。
“好!”
中也握緊魏爾倫的手,慢慢走了片刻,放松了警惕,開始在街上跑跑跳跳,看到感興趣的東西,還會停留片刻。
魏爾倫牽着中也,配合中也的速度,慈愛地看着活潑的弟弟,偶爾會擡起頭,調整一下淪為裝飾品的帽子,觀察四周。
但魏爾倫看來看去,都覺得建築平平無奇,人群也如同馴服的羊羔,沒有可以入眼的地方。
不過,面對周圍或多或少排斥他的本地人,魏爾倫竟然能感到一股熟悉感,不是對人的熟悉,而是對這種氛圍的熟悉,
好似他以前也經曆過這種事情,被他人厭惡、畏懼、排斥、警惕……
“我好恨、我好恨……”
看得時間長了,久違的聲音重新在耳邊響起,魏爾倫這才發現,他的精神已經輕門熟路地來到門前,傾聽門後的聲音。
門後的不知名生物依舊在憎恨,但與第一次聽到的相比,不再狂躁,聲音也低了一些,仿佛隻是睡前的喃喃自語。
“你在憎恨什麼?”
自他蘇醒,一直在門後喧鬧的“恨”究竟是在恨什麼?
失去記憶的魏爾倫不明白,隻能無聲地詢問門後的生物。
“我恨一切,我好恨……”
一切?
真是一個籠統龐大,又不明所以的詞。
魏爾倫嗤之以鼻,但這份輕視好像惹怒了門後的生物,
門後的生物驟然暴動起來,兇狠地撞上門,連連發出憎恨的咆哮,情緒激烈地沸騰起來,幾乎要淹沒魏爾倫的意志:
“我好恨!我恨一切!你!恨!”
魏爾倫的腳步頓了頓,
中也看到公園裡的花,正要跑過去,卻被魏爾倫握緊的手拽得一個踉跄,困惑地擡頭,看到了魏爾倫微皺的眉與不好看的臉色。
“哥哥,你是不是累了?”
中也停住腳步,指着不遠處的長椅道:
“我們坐在那裡休息一下吧!”
魏爾倫回神,看向周圍,發現他們來到了一處公園,
公園的綠化做得很好,植物枝葉茂盛,但疏于管理,地面被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花占據,肆意地生長着,有幾分荒涼之意。
魏爾倫想了想,點頭,帶着中也來到長椅前,坐下。
“哥哥,你怎麼了?”
中也沒有選擇坐下,而是站在魏爾倫面前,擔心道:
“為什麼突然不開心了?”
“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我耳邊吵鬧着讓我憎恨一切,還影響我的情緒。”
魏爾倫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将事情全盤托出,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不高興地想:
他認為門後的生物恨得莫名其妙後,祂竟然會發脾氣,還能影響到他的情緒,看來祂不是一個好東西。
“恨一切?”
中也吓了一跳,怒道:
“真是一個壞東西!哥哥,你現在還好嗎?感覺怎麼樣?”
魏爾倫遲疑一瞬,沒有說話。
中也頓時開始緊張了,指着自己:
“哥哥,你現在恨我嗎?”
“不恨,”
魏爾倫被中也逗笑了,緊皺的眉松開,溫聲安慰道:
“我現在還和早上一樣喜歡中也。”
中也臉上的緊張情緒依舊沒有消散,又問道:
“那哥哥恨蘭堂先生嗎?”
“不恨。”
雖然他對蘭堂的情緒複雜,但連厭惡的程度都達不到,更不要說恨了。
“那……”
中也在原地轉了一圈,露出不知道怎麼形容的表情,擡起頭,找到了目标,指着初升的太陽問:
“哥哥恨太陽嗎?”
“不。”
“雲朵呢?”
“也不。”
“那……大樹呢?”
“不。”
“哥哥恨不恨這朵花?”
魏爾倫看了日出,看了天上的流雲,看了枝葉繁茂的大樹,又看着中也跑到大樹下,捧了一朵不知名野花回來,
整朵花隻有小孩指腹大小,花瓣是半透明的白色,如同傘般向下張開,花蕊聚在一起,喧賓奪主地張揚着,
從遠處看,隻是普普通通的野花;
到了近處,魏爾倫能從花蕊上找出四種顔色,黃色、白色、暗紅和嫩綠,配色并不華麗,卻有一種生氣蓬勃的淩亂美。
魏爾倫細細看着,感到了一股微弱的新奇感,好似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觀看花朵的紋路,嗅聞花朵的芳香,欣賞一朵花的生命力,
恍然間,似乎擁有了看待世界的全新視角,整個世界煥然一新。
“……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