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衰樣。”
接通的一瞬間,一道淡淡的輕嘲聲就從手機裡傳了出來。
男人穿着淡藍色商務襯衫,喉結下方的藍條紋黑領帶打着一絲不苟的溫莎結,坐在黑色真皮沙發椅裡,背景玻璃牆外可見城市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看樣子是身處于某個高層辦公室内。
白樂肴哀怨地看着他:“舅舅,哪有你這樣上來就嫌棄外甥的。”
蕭鴻波冷哼一聲:“早跟你說過拍戲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熱愛頂個毛用,這回受挫了吧。”
白樂肴一臉不服氣:“那是因為我才剛開始……不對,舅舅,你怎麼知道我在劇組的事?”
“好歹是你第一次當男一号,你媽不關心,我這個做舅舅的總不能放着外甥不管。你們這劇被臨時撤資的事我聽說了,不用擔心,你慢慢拍,劇方那邊我會打招呼。”
白樂肴歡呼一聲:“我就知道舅舅你最好了!”他高興完才反應過來,表情由興高采烈轉為疑惑,“但是舅舅,你不是說過不會碰娛樂産業嗎?”
見蕭鴻波不說話,又立馬變得緊張兮兮,“舅舅,這點小事我自己可以應對的,不用你……不用你……”
蕭鴻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用我什麼?”
白樂肴憋了半天,頗為羞赧地說:“你不用為了我打破原則。”
蕭鴻波聞言笑起來,眼尾因為愉悅出現了幾道深深的紋路:“我的傻外甥,你舅舅我是生意人,利益才是原則,有賺錢的好事幹嗎不碰?”
白樂肴眼裡閃過一絲困惑,他明明記得當初舅舅說這句話的時候态度非常堅決啊,怎麼這會兒忽然就變了。
不過管他呢,有了舅舅支持,他就更能心無旁骛地拍戲了。
“在劇組生活怎麼樣?和别人相處的融洽嗎?”
蕭鴻波語氣慈愛,白樂肴聽了就道:“挺好的,大家念我是小輩都很照顧我,尤其是楚前輩,剛剛還鼓勵我……”
蕭鴻波把玩着鋼筆的手一頓,輕聲重複:“楚前輩?”
“啊……就是楚衡前輩,舅舅你應該知道吧,楚前輩很有名的,我本來還怕他不好相處,沒想到他和傳聞中一點也不一樣……”
蕭鴻波耐心聽他說完,淡淡道:“這麼說來,他人還算不錯。”
白樂肴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
蕭鴻波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一下:“你還年輕,識人不清也正常。”
他音量不大,白樂肴沒聽清:“舅舅你說什麼?”
“沒什麼。”蕭鴻波道,“等過段時間忙完了,我去看你。”
*
時間如流水般飛逝而過,《隐行》劇組開機第三天突然被追加了一筆不菲的投資,數額之大,已經遠遠覆蓋了原來撤掉的那筆,對劇組而言無異于喜從天降。
白樂肴的日子突然變得好過起來,尤其是當導演知道這雪中送炭的資方是他舅舅之後,即便一場戲來回排上十遍,也依舊和顔悅色。
不過拍那麼多遍倒不是因為白樂肴演技不行,而是他太過精益求精,又心直口快,在監視器上看回放的時候對自己的表現稍有一點不滿就會表現出來,導演對于大金主的寶貝外甥自然縱容,當場提出要再拍一遍。
就這麼一遍又一遍,白樂肴自己也習慣了在實際拍攝中一遍遍地尋求最佳演法,明面上自然無人提出疑義,隻苦了楚衡這個和男主有許多對手戲的男二,也要一遍又一遍地陪他演。
白樂肴也真是天才,同一場戲拍了多次後仍舊情緒飽滿,而且進步神速,演技愈發精湛準确,但問題楚衡不是啊。
拍戲是他的飯碗,就像一個碗裡面一次隻能盛那麼多米飯一樣,他進入角色後的情緒也隻有那麼多,拍到後面人物情緒消耗殆盡,他連自己在演什麼都不知道,完全是在照本宣科地說台詞做動作。
再又一次第五遍同一場戲的時候,楚衡終于受不了了,直接把手上的道具一甩,“都停了吧,先拍我後面那場。”
這場戲是比較激烈的沖突戲,白樂肴正處于情緒高潮,見楚衡毫無預兆地拔腿走人直接呆了,說到一半的台詞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裡,愣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楚……楚衡哥,怎麼了?”
此時已是深冬,寒風蕭瑟,劇裡的季節确是暖春,楚衡身上穿着警服制式襯衫和西褲,凍得瑟瑟發抖。
他從陳盡生手裡接過長款羽絨服穿到身上,看一眼還呆愣在原地的白樂肴,後者精神抖擻,臉色因為興奮而微微發紅,似是半點不覺得冷,他一面感慨小年輕的身體就是抗凍,一面冷嘲道:“怎麼了?我累了,拍不動了,看不出來?”
在白樂肴眼裡,楚衡一直是個溫和好脾氣的前輩,雖然平常看着冷冷的不怎麼講話,但從不會亂發脾氣當衆甩臉色,哪見過楚衡這副黑着臉冷言冷語的樣子,一時更呆愣了。
劇組的其他人員卻是見怪不怪,在得到導演的默許後直接開始收工具換場地。
開玩笑,金主和大咖他們哪個都得罪不起,這個時候當然要裝死了。
楚衡也懶得再說更多,直接轉身走人,捂了捂肚子,嘟囔道:“我都快餓死了。”
陳盡生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飯已經買好了,在休息室裡。”
楚衡唔了一聲,也不問陳盡生買了什麼,反正陳盡生每次買的都很符合他的口味。
休息室裡沒有人,小玫早就吃完了午飯,出去溜達消食了。楚衡大爺似的幾步走到沙發前一屁股坐下來,窩着手靠到沙發背上,對着天花闆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耳邊先後傳來門扉輕扣,微波爐運轉,塑料蓋子掀開的聲音,楚衡微眯着眼,直到手背被輕碰了一下才坐起身,從善如流地接過遞到手邊的筷子。
飯菜果然都已經擺好了,不僅營養均衡,而且都是他愛吃的,甚至考慮到他維持身材的需求,連米飯都是精糙參半。他這一個多月的夥食都是陳盡生在操持,時不時還有靜心烹饪的加餐,楚衡照鏡子的時候都感覺自己的氣色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飯菜被兩個人一掃而空,楚衡吃完就開始犯困,這幾天都是大戲,早晚出工,他沒怎麼睡好。
室内溫暖,又飽食一頓,楚衡想着眯一會兒,便靠到沙發上。
陳盡生扔完空餐盒回來,便見楚衡整個人陷在柔軟的布藝沙發裡,金絲眼鏡滑到鼻梁上,長睫搭在眼睑上,呼吸沉穩綿長,赫然睡熟了。
他無聲注視了一會兒,反手關上門走上前,勾着中梁将楚衡臉上的眼鏡取下來放到茶幾上,又脫了他身上的長厚羽絨服和鞋子,扶着肩膀将人平放到沙發上。
楚衡甫一躺到沙發上便自動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似乎是因為沒了羽絨服覺得冷,他縮了縮肩膀和膝蓋,整個人貼到沙發靠背上,卻沒有半點要醒的迹象。
陳盡生從一旁的櫃子裡取出毛毯蓋到他身上,他眉頭舒展開,下巴埋進毛毯裡,翻了個身子面朝沙發靠背,再沒動靜了。
陳盡生默不作聲地望着他,倏忽擡手摸了摸他的臉,似乎是怕驚醒熟睡的人,力道放得極輕,隻輕輕用大拇指指腹在耳鬓摩挲了片刻,而後放下手,将室内空調溫度又調高了一度,便拿着筆記本電腦坐到單人沙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