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以前回來的時候大巴還是三天一班。”楚衡道,“霧散了。”
司機定睛一看,路面可見度果然高了不少,也不搭話了,連忙一踩油門加速。
他還想在天黑前返程呢。
兩個小時後,車子在一個邊緣生鏽的鐵皮村牌前停下,楚衡付了錢,問司機要來手機号:“等過幾天,還要麻煩你跑一趟,接我們出去。”
楚衡開的價錢高,司機一聽就一口答應下來,然後打火一溜煙跑遠了,隻留一路車尾氣和一地車輪印子。
鎮泉村四周都是山,從哪個方向望去都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巒,整個村子被包圍得密不透風,村口隻有一條直通外面的路,約莫在三公裡外就從水泥路變成了石子路,青灰色的小石子邊緣鋒利,鋪設在整條道路上,一些地方的石子因被車輪子碾過而彈到旁邊,露出地下泥濘濕漉的黃泥和污濁的積水。
“走吧。”楚衡摘了口罩收進口袋,拎着行李箱率先走進村口。
陳盡生收回打量的目光,提着另一個行李箱跟在楚衡身後。
村子裡很安靜,道路被一座座房屋分割成毫無規律的布局。這裡的房屋樣式很舊,像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産物,而且樣式并不統一,有的是木闆房,有的土房,有的是石塊搭起來的,讓整個村子看起來分外不協調。
陳盡生跟着楚衡七繞八拐,小路被兩邊的房屋緊緊夾起來,前後盡頭都是長滿了青苔的牆磚,擡頭隻能見一道狹窄的灰蒙蒙的天空,如同蒙着一層陰翳。
腳下的道路越來越柔軟粘膩,到這裡已經完全變成了天然的泥路,陳盡生低頭,靴子底上已經糊了一層厚厚的黃泥,溢出邊緣。
陳盡生将箱子又往上提了點,以防箱子也沾上這些黏糊糊的泥土。前方楚衡也将箱子拎得半天高,腳下的黃泥快跟鞋底一樣厚。
但他腳步不停,絲毫沒有停下來處理的意思。
這條小路很快到了盡頭,陳盡生這才發現小路并沒有被堵死,隻是出口太狹窄,很容易被人忽視。他學着楚衡側身右拐,走出幾步後頓了一下。
前面的路開闊很多,但左前方盡是殘垣敗壁,房屋的門窗消失不見,隻剩空蕩的磚框子,插了幾個紙闆和塑料袋勉強擋住,雨水順着塑料袋滑落到紙闆上,有幾張完全濕透了,癱軟下來,糊在灰綠的牆磚上。
一雙觸角從濕紙闆和牆磚的縫隙間探出來,過了幾秒,一隻蛞蝓緩慢地爬了出來。
陳盡生皺了皺眉,移開了視線。屋子的門口和牆角雜草叢生,快有半膝高,屋頂的瓦片倒是齊全,隻碎了幾片,屋檐下支棱着一條竹椅,上面正坐着一個老人。
那老人骨瘦如柴,身形佝偻,松垮皺巴的皮耷拉在臉上,老年斑密密麻麻,頭發稀疏花白,雜亂眉毛下的眼睛無神地望着前方,整個人一動不動。
陳盡生将目光移到老人胸膛上,前方楚衡的聲音傳來:“那是村子裡留守的老人,不用管。”
“他——”陳盡生頓了頓,“是不是快死了。”
“早着呢。”楚衡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們要等到子孫回來看望才肯死,免得沒人收屍。”
老人和破屋随着二人的行走被遺落身後,陳盡生收斂心神,專心緻志應對腳下的路。
“到了。”
陳盡生擡頭看去。
眼前的小院與沿路走來看到的房屋相比堪稱完整,兩塊遍布裂痕的木闆歪歪扭扭地靠在門洞上,一道鏽迹斑斑的鎖鍊穿過兩塊木闆中間的圓孔,挂着鎖,勉強将這兩扇院門阖了起來。
門口兩邊各有一個作闆凳用的石墩,隻不過上面長滿了苔藓,楚衡将行李箱放到石墩上,從口袋裡掏出把黃銅鑰匙上前開鎖。
鎖孔生了鏽,楚衡搗鼓了好一會兒才将院門推開。
木闆搖搖晃晃,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好懸沒有徹底掉下來。
院子不大,不過三米見方,東西北三面都是土砌的房子,屋頂的茅草被吹走了大半,裸露出木制的屋架。院子裡有一口半米寬的井,剩餘地面稀稀拉拉地鋪着石闆,雖然石闆縫隙間雜草瘋長,但隻要稍作清理,也不至于像外邊一樣難以下腳。
陳盡生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進去。
楚衡早就拎着行李箱進了東邊屋子,出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對他道:“你把東西放進去吧,坐着歇會兒。”
東屋的床也是土炕,炕上臨牆放了個櫃子,上面都是灰塵,邊沿鋪了一張報紙,倒是幹幹淨淨,陳盡生猜測那是楚衡剛放上的。
陳盡生坐到報紙上,環顧起這間屋子。除了炕之外,這間屋子裡隻有一個老式的臉盆架,實在沒什麼好看。
陳盡生拿出手機,發現信号很弱。如果不是剛剛看見的那個老人,他幾乎都要以為這是一個被廢棄的村子。
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陳盡生擡頭,發現屋頂蓋上了一塊又大又厚實的紅藍相間的塑料布,将細密的雨絲阻隔在外。
塑料布還在緩慢移動,陳盡生思索一瞬,起身走了出去。
東屋牆邊不知何時靠了一個兩腳梯,陳盡生稍微走遠了一點,才看見屋頂上楚衡躬身在扯塑料布。
他沒撐傘,戴着帽子遮雨,動作熟練地沿着屋架扯好塑料布,用石塊壓住,然後順着梯子爬下來。
他看見陳盡生,愣了一下,像是才想起來,說道:“這是我家,不過現在沒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