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确實在高中時期将媽媽接到了自己的身邊,但卻是以一個相當慘烈的方式。
“……我讓我媽等太久了。”楚衡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她逃跑了,我爸組織村裡的人去追。那天晚上天很黑,我媽在躲避的時候從山上摔下去扭斷了腰。”
沒人有耐心照顧一個癱瘓邋遢的人,楚衡毫不費力地将媽媽接到了縣城裡,他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小房間,所有積蓄都用來給媽媽看病買藥。
他爸知道他有錢後,還會跑到縣裡來要錢,楚衡不給,就鬧到學校去。錢很快不夠用了,因此高二那年,楚衡辍學了。
他到工地打工,就是他們眼下所在的這座爛尾樓。
“我和其他工人混在一起,學會了抽煙,喝酒,講葷話。”
時隔五十多年,楚衡都快忘了那種麻木不仁的心境,如今也隻能回想起來當初心中僅剩的一點要為媽媽創造新生活的希冀和幹勁。
“工地的老闆卷款之前——”陳盡生從沒有想過問一個問題會變得如此艱難,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一點微弱的聲音,“結算工錢了嗎?”
不知隔了多久,楚衡的聲音才靜靜響起:“沒有。”
月光寒涼如水,将地面上的兩道影子拉得很長,夜風卷席走一切聲音,楚衡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抱住了。
陳盡生緊緊擁着他,上下起伏的溫暖胸腔貼着他的,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傳過來,楚衡怔了一會兒,擡手拍了拍他,故作輕松道:“沒事,還好我長相随媽,長得還不錯,沒過多久就被星探發掘了,雖然公司不怎樣,一個月好歹有幾千塊呢。”
胡說。
陳盡生閉了閉眼。
楚衡以前的那個經紀人根本不是什麼好貨,背地裡經常做皮肉生意。
“再說,後來不是遇見你了麼。”楚衡道。
陳盡生收緊手臂,将他抱得愈發緊:“那個晚上,你為什麼會來。”
楚衡啊了一聲:“媽媽生病了。”
如果不是媽媽突發惡疾,楚衡甯願重新回工地搬磚,也不會成為經紀人拉皮條的一環。
“運氣不錯,被你看中了。”
陳盡生開始慶幸自己那天晚上沒有像往常一樣拒絕了合作夥伴的邀請,如果他沒有去,楚衡會不會選擇别人,會不會被欺負,會不會更辛苦。
陳盡生不敢思索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問道:“那你媽媽……”
“沒挨過去。後來警察破獲拐賣案,我媽家裡人找了過來,把她屍骨接回去了。”
再後來他老家突發泥石流,他爸爸和爺爺奶奶全都命喪其中,或許就是做了惡事的報應吧。
死過一次後,楚衡已經看開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因此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并沒有多沉重。他放松身體倚着陳盡生,将頭貼在他寬厚的肩膀上,看着遠方的月亮,輕輕喚他:“陳盡生。”
“現在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還沒成年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煙瘾,學會了喝酒,當初跟着你就是為了錢,那副不抽煙不喝酒的乖巧樣子也是因為經紀人說你們這種大老闆喜歡這一挂而裝出來的。
“我并不孝順,不符合牧姨對兒媳的期待。”
像是預料到陳盡生要開口,他直起身捂住陳盡生的嘴巴,看着他道:“我是一個不幸的人,總是會給身邊的人帶去厄運。你跟我在一起,要忍受網上的流言蜚語,應付其他人的明槍暗箭,還要忍受我和何姳霜那樣拉郎配。我可以每天都和你上床,每時每刻都和你待在一起,但我不一定能給你想要的情感回饋。
“就算是這樣,你的答案還是一樣嗎?”
這是第三次,陳盡生聽到楚衡這樣問他。
他看着楚衡,月光将他的臉龐襯得俊美而幹淨,一如年輕時候。
陳盡生慢慢拉下捂在嘴巴上的手,“楚衡。”
“嗯?”
“我已經四十多歲了。”
“嗯……這個我知道。”
“也許再過幾年,我會慢慢老去,臉上會出現皺紋,頭發會變白,身體也不再健朗。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所以,我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是人就會貪心,陳盡生也不能免俗。
他想要的東西不止一樣,偶爾也會想過回以前那種富貴顯榮的生活,可他非常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他人生最精彩最耀眼的時光已經成為過去式,他從不回頭看,現在,他隻需抓住自己僅剩的時間去追逐自己最想實現的願望就夠了。
他對楚衡的感情太複雜,有欣賞,有憐惜,有愛,有付出就此沉沒的不甘心,有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執着,也許還有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怨恨。
總之,
“我非你不可。”
月光冷寂地照耀在這座爛尾樓上,空氣中的微塵纖毫畢現,随着消逝的寒風慢慢沉底。
“……傻子。”楚衡罵他,“你前三十五年的精明都被狗吃了麼。”
陳盡生就笑,然後道:“也許。”
楚衡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良久洩氣般倒回他身上:“知道了。”
頓了頓,又道:“我可以多保證一點。”
陳盡生抱住他:“什麼。”
“不會出軌。”
我這輩子,也隻會有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