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旗銳似乎有所顧慮,略微遲疑後轉身向一個方向走去:“跟我來。”
因為上頭有人關照,各地的抓捕行動額外積極,沒出幾天就在距離此地幾省開外的某個小縣城抓到了人。受害者社會身份特殊,社會關注度高,再加上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這案子之後還要移交至B市公安局,人隻是在移交過程中暫時羁押在此地看守所。
看守所性質特殊,地圖沒法導航。陳盡生跟着陳旗銳走過幾條小巷,進入看守所,在探視室見到了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
男人身後有兩個手執警棍的高個警察,見到他們來并不驚訝,朝陳旗銳行了舉手禮便出去了。
門咔哒合上,男人瑟縮了一下,微胖的身體蜷在桌子後面,像一顆令人生厭的肉球,他臉脖都有長長的淤青,顯然是被警棍打過。
陳盡生冷漠地注視着他:“賈冼宜,何姳霜的丈夫,對吧?”
“别提那個女人!”賈冼宜倏然擡頭嘶吼,雙眼赤紅,神色癫狂,“都是那個賤女人害得我,她水性楊花!她逼得我殺人——”
陳盡生猛地踹了一下桌子,賈冼宜連人帶椅翻倒在地,被桌子壓倒在地。陳盡生又踹了一下,桌子移位時在狹小的室内爆出巨大的尖銳聲響。賈冼宜的身體滑到牆角,陳盡生擡腳抵着桌子施力,桌角卡進賈冼宜脖頸,逼得他滿面紅紫,喉間不斷發出嗬嗬氣聲。
他試圖推開桌角,十指都蜷曲成了扭曲的弧度,然而桌角紋絲不動,他的雙眼開始翻白,滿臉痛苦地張開嘴試圖呼吸,口中甚至流出了涎水。
陳盡生面無表情,桌角越逼越緊,眼看着就要刺破脆弱的喉管,陳旗銳心驚肉跳,一把抓住陳盡生的手臂。
“表哥。”
他哪裡見過這般暴戾的陳盡生,與記憶中的淡然爾雅相去甚遠,一時心頭發緊,道:“别把人弄死了,要判刑的。”
陳盡生垂着眼,“死不了。”
陳旗銳手一松,半響道:“我去外面等你。你注意時間,表嫂還在醫院,沒準快醒了。”
陳盡生動作一頓,表情沒太大變化,眼裡令人心悸的陰沉兇戾卻淡了點。他放下腳,後退了一步。
令人窒息的桌角終于被成功推開,地上的人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陳旗銳松口氣,轉身往外走去。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咳嗽聲漸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本事就弄死我啊!你這個孬種,連給自己愛人報仇都不敢。楚衡是不是死了哈哈哈哈哈,他活該!他勾引我老婆就算了,居然連我兒子都要搶走!我恨不得捅死他!捅成肉泥——”
猖狂的謾罵夾雜瘋狂的笑聲,陳旗銳眼皮子直跳,猶豫再三還是沒回頭,因為他聽不見後面的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可怖的骨肉碰撞聲。
他推開門出去,将所有聲音隔絕在這個小房間内。
門口兩個警察在交換眼神,陳旗銳沒有解釋,低頭掐表。過去二十分鐘後,他打開門,同時高聲道:“表哥,你該回醫院看表嫂了!”
屋内一切可控制的聲音戛然而止,陳旗銳這才看到背對着門的陳盡生,與蜷縮在地上奄奄一息不成人樣的嫌犯。
接着陳盡生直起身轉過來,表情淡然地說:“知道了。”
他平靜得就好像剛剛沒有差點打死一個人一樣。
陳旗銳在這一刻覺得,一直以來所有決定都被陳家人奉為圭臬的爺爺竭力說服陳盡生回到陳家的決定是一個錯誤。
陳氏的董事可以是一個同性戀,一個丁克,但不能是一個瘋子。
那會毀壞陳家長久運行的規則與秩序。
今天晚上的天很黑,夜幕不見一點星子,看守所的光隻能照亮三米之路,陳盡生想起那個被自己誤接的電話。
那是一段簡短又似是而非的對話。
何姳霜說你好陳先生,然後問楚衡怎麼樣,最後說,陳先生,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
羨慕什麼?
陳盡生将特意取下的戒指重新戴上,羨慕楚衡給了他這枚戒指嗎?
可除了這枚戒指,除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楚衡什麼也沒給他。
他知道楚衡已經給了他很多,給了他安穩的未來,無法割舍的穩固聯系,以及美好的承諾。可是這些真的足夠了嗎?陳盡生貪心地想。
他想自己那天看到的楚衡的眼神是不是一種錯覺,一種他用來自我安慰、自我欺騙的錯覺,照片裡楚衡的行為是不是有另一種解釋,否則他怎麼會殘忍地躺在那裡,連眼睛都不舍睜開看他。
陳盡生驅車回到醫院,王烨龍寸步不離地守着,卻昏昏欲睡。
陳盡生叫他去休息,打來熱水擦拭楚衡的臉頰、脖頸、胸膛與雙手。
然後倒掉熱水,将屋内的燈光關掉,坐下來握住楚衡的手。
再然後,這隻手動了動。
陳盡生僵在原地。
這也是一種錯覺,陳盡生告訴自己,但是過了十餘秒,這隻手再次動了起來。先是彎起手指,指腹扣住陳盡生的指背,然後輕而易舉抽出,摸索着撫上陳盡生的臉,沿着下颌慢慢描摹臉頰、鼻子、嘴唇、下颌,最後放下。
黑暗中楚衡似乎是揚起了一個虛弱的笑,他說:“你又忘記刮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