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扛着鋤頭,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往後院去。
歲蘭微故意停下來,想看他能不能發現。唐柳走出幾步,忽然覺得背後少了什麼,于是駐足回頭,但他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少頃才意識到是鼻間萦繞的那股幽香淡了,便出聲道:“微微?”
歲蘭微滿意了,幾步上前:“我在呢,繼續走罷,就快到了。”
唐柳哦了一聲,繼續憑印象往後院走。歲蘭微跟在他身後,道:“柳郎真厲害,隻走了幾遍就能将路全部記住,有時候覺得柳郎真不像一個眼盲之人。”
唐柳嘿嘿一笑:“我聰明嘛。”
“要是柳郎能看見,恐怕就是世間最聰慧的人了。”
唐柳原本就是腆臉自誇,沒成想歲蘭微當真誇贊起他來,登時有些不好意思,豈料歲蘭微還接着一本正經道:“我是認真的,不是眼裡出西施。”
唐柳被他後半句話搞得臉上有點燒,怕他發現端倪,便順着他的話調侃道:“那照你這麼說,我要是不瞎,還能搞個狀元郎當當。”
歲蘭微十分認真:“嗯。”
唐柳這下是真的笑了:“微微,你相公我大字不識,别說狀元了,就是秀才也當不上。”
歲蘭微腳步一頓,盯着他的背影,忽而一笑,道:“相公~”
唐柳打了個激靈。
“柳郎原來喜歡我這麼叫你。”
“……咳。沒有,我說着玩的,你别當真。”
“說着玩的?我記得相公之前還喊過我娘子,也是說着玩的?相公既喊我娘子,我就該喊你相公,這是夫妻間天經地義之事,相公不必害羞。”
“我哪有害羞?”
“那相公臉紅什麼?”
“……”
“我還以為相公是個老實人,沒成想也喜歡口是心非。喜歡便是喜歡,你我之間稱呼不過小事,随心便是。”
兩人一路說笑,來到後院邊上。
後院是整個歲宅西北角用石牆圈出來的一個小院,留了一道月洞門與宅中其餘地方相通。唐柳也隻在剛住進來頭幾天來過一回,隻依稀記得裡頭有幾棵大樹,一座石亭,一汪死潭。
這裡大抵沒種花草,沒有宅中其他地方彌散的芳馥,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行至月洞門,歲蘭微便不肯往前了。
唐柳隻好将竹杖放在外面,自己拎着鋤頭進去。
進去之後小院裡的惡臭更加明顯,唐柳五感缺一,其他五感為了彌補不足便愈發敏銳,走了幾步後差點沒被熏得原地暈倒。
不過他從小摸爬滾打的地方也沒多幹淨,不時便适應了。
他尋思着先把最髒的地方清理掉,便用鋤頭探路,循着臭味走,走了十來步,忽被叫停了。
“柳郎,再往前就是水潭了,當心别掉下去。”
唐柳吸了幾下鼻子,前面果然傳來極其濃重的臭味,比他以前聞過的所有氣味都要難聞,連他都有點受不了。
他掐着鼻子,甕聲道:“一定要在這裡種花嗎?”
歲蘭微拿過他靠放在石門框上的竹杖,這根竹杖跟了主人數年,由于常年握在手裡探路,末端磨損嚴重,但竹身溫潤如玉,泛着淡淡的青綠,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竹香。
歲蘭微在唐柳常握的地方摩挲了幾下,眼眶不知怎的有些猩紅。
“一定要種。”他低聲道。
“好吧。”唐柳舍不得撕衣裳,硬着頭皮開始揮舞鋤頭。
水潭邊上沒鋪鵝卵石,唐柳撸起袖子,撩起衣擺塞到腰帶裡,隔着一層褲料,能感受到潭邊的雜草已經過膝了,有些甚至到了及腰的高度,不知是什麼草,掃在人身上還有些紮。
唐柳雖是個乞丐,鋤地卻是頭一遭,一鋤頭下去沒個輕重,連刃帶柄都陷進了土裡,好在潭邊土質濕軟,很輕松就拔出來了。
鋤了幾下,唐柳習慣了那股臭味,動作也利索起來。
微微一直很安靜,若非時不時能聽見她出聲指導,唐柳都要以為她離開了。
即便動作漸漸熟練,受制于眼盲,唐柳的速度也沒有多快。一上午就在鋤地中過去,直至微微出聲喊他歇息,唐柳才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