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中,微弱的光從彩色玻璃天窗裡傾瀉而下,将少年全然籠了進去,空氣中細小的微塵在他的身側飛揚。
【018:快■!這裡是■■!】
018的聲音忽高忽低,像是喝醉了的酒鬼,陸浮聽得費力,五指覆在唇上,汩汩的血從指縫裡溢了出來。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是自己的身體無法準确的接收聲音。
陸浮仰起頭靠在門闆上,視線上移,血腥氣在嘴裡翻湧。
【陸浮:你剛剛說什麼?】
【018:這裡是禮拜堂,我的資料庫中顯示,第一軍校多年前曾是教廷的忠實擁護者之一,自從教廷的真面目被拆穿後,這裡就廢棄了。】
【018:我們最好盡快離開這,和教廷有牽扯的人都會被盯上。】
騙子。
緩緩垂下鴉色的睫,陸浮低聲問:“你真的是來幫我的嗎?”
諾加說,南區背後的大人物想要軍部的情報。
季生說,畢業之後繼續給大人物做牛馬。
018說,它是來幫助他獲得軍部情報的。
“畢業”。
怎麼能忽視這個詞呢?
每年從第一軍校畢業的學生多如牛毛,但能夠進入軍部的寥寥無幾,季生像是笃定了他能夠進入軍部,繼續為大人物賣命。
他為什麼那麼笃定?
因為大人物本身就有能力插手軍部,或許是因為他在軍部有更深的釘子,也或許他就是軍部高層。
無論哪一種猜測,他都不需要陸浮。
【018:我當然是來幫你的,你需要治療,再拖下去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陸浮笑了,一邊笑一邊用袖子擦拭唇角的血污。
汗濕的黑發黏在他秾麗的臉側,仰起脖頸像是将死的天鵝,血絲順着喉結滑進鎖骨,頹豔到即将枯萎般糜爛。
他越笑越大聲,血也越流越多。
“你的底層指令裡允許對寄宿體撒謊嗎?”
直面頂級Alpha的信息素壓迫,又硬撐了這麼久,換個人早該暈厥了,陸浮卻始終保留着神志。
一根細細的蛛絲吊着他在半空中搖曳的身體,即使他已經不堪重負。
陸浮吐出一口血,扯着鮮豔的唇笑道:“五等星隻是偏遠,不是原始社會。”
“知道嗎?塞布星是有教堂的。”陸浮每吐一個字就是一口血,他得意的揚起眉,上挑的眼尾彎成月牙。
“我見過禮拜堂。”
018始終沒有再出聲。
自從三十年前,教廷的假面被戳穿後,所有與之相關的事物都成了禁忌,光是提起都有被指認為“教廷餘黨”的可能。
第一軍校怎麼會冒着那麼大的風險留着一座廢棄的禮拜堂,尤其他們曾經是衆所周知的教廷擁護者,更是會急于撇清關系。
隻有塞布星這種把吃飯作為人生大事的地方才沒空去理會什麼禮拜堂。
那就是一堆咬不動的破磚頭。
陸浮扶着背後的門闆站起身,向着房間深處走去,揭開黑沉的簾子,暖黃色的光洩了出來。
室内點滿了蠟燭,一扇扇彩色玻璃窗被紅色的厚絨布窗簾遮住。
穹頂的巨大能源晶石成了唯一的光源,高大的神像在光下古怪扭曲,冰冷的陰森感将陸浮包圍,像是要鑿開骨髓後爬進去吸食生命力一樣。
一步。
兩步。
“你在害怕什麼?”
陸浮走近神像,血随着少年的腳步滴落了一地,像是浮雕中扭曲的紅花。
“你不想讓我知道這裡。”
壓迫五髒六腑的窒息感如翻江倒海般襲來,陸浮卻笑得越來越開心,唇角止不住的上揚,蒼白的臉也變得紅潤起來。
那是毛細血管在破裂。
【018:警告!寄宿體生命體征正在下降!請盡快治療!】
陸浮的體溫越來越低,他痛苦的捂住心口,過速跳動的心髒一下一下撞擊脆弱的胸腔,似乎想長出四肢,好從囚禁它的牢籠中爬出來。
他站不住身體,單手扶住神像的腿,艱難的索取空氣中的氧氣,肺部的脹痛時刻提醒着陸浮情況的緊急性。
“該不會,”陸浮用笃定的口吻說出了疑問句:“大人物其實是教廷的、餘孽?”
連第一軍校的地圖都沒有的018,居然能謊稱這裡是“禮拜堂”,以此阻攔他發現其中的秘密。
018依然沉默,隻有腦中連續不斷的警鳴聲喋喋不休。
道德綁架018肯定不可行,既然如此,就隻能威逼了。
陸浮忍着痛楚走到牆邊,握住鑲在牆上的銅制燭台,跳動的火光映在那張秾麗到驚悚的面容上。
“猜猜看,我要是把這裡燒了會怎麼樣?”
【018:你不能這麼做。】
無機質的機械音在這一刻顯得慌張起來,陸浮嗤笑一聲,“我當然能。”
燒毀與教廷有關的建築,不但不是犯罪,甚至是能夠被當做正面事迹宣傳的事。
冷硬的機械音在他的腦内盤旋,雜亂無章的吐出一長串莫名其妙的音符。
陸浮猜它在罵他,但是沒關系,反正他聽不懂。
片刻後,018恢複了正常。
【018:軍部和教廷有勾結,這下你滿意了嗎?】
嚯!
比他猜的還離譜。
“繼續。”
【018:教廷的覆滅隻是明面上做給民衆看的把戲,軍部從來沒有停止過在暗地裡繼續供奉神明。】
【018:你說的塞布星那座禮拜堂恐怕也是他們建的。】
謝謝你,好心人。
沒地方住的時間裡,陸浮把那座禮拜堂當成了臨時宿舍,直到他終于在居民區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家。
【018:大人物想要的不是軍部的情報,是有關教廷的秘密。】
【陸浮:具體點。】
失血的暈厥感讓陸浮不得不重新使用意念交流。
【018:比如,神是不是真的存在。】
啊?
就這?
【陸浮:…真有童心。】
陸浮瞬間失去了興趣,将燭台重新放回牆上,他最後看了眼那座面目不詳的神像,向着大門走去。
【018: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待在這嗎?】
【陸浮:為什麼?】
【018:重傷,還是個Beta,你這種情況見到神像,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精神污染。】
說到這,018的機械音突然變了個調,像是接觸不良般斷斷續續。
【018:你為什麼沒有被污染?】
【018:你為什麼沒有被污染?】
【018:你為什麼沒有被污染?!!】
啊。
陸浮停住腳步,聽着耳邊一遍又一遍重複的怪叫,用手背抹去發紅的眼圈下滲出的血迹。
他回頭看向神像,不耐煩的問:“這就是你污染人的手段嗎?制造幻像?”
話音落下,眼前的一切像水鏡般碎開,燃燒的蠟燭蓦地熄滅,018的聲音恢複了正常,隻有那尊神像幽幽的伫立在光下。
【018:你沒事吧?剛才你突然就沒反應了,我問你…】
【陸浮: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不會被污染對吧。】
【018:…你不會入侵我的程序了吧?】
想什麼呢。
明明是你一直在我的腦子裡上蹿下跳。
輕聲咳嗽了兩聲,陸浮鴉色的眸子像是浮着水光般濕潤。
“我見過神。”
神是真實存在的。
能源石投下的光将少年的身影拉得極長,像是有什麼在他的影子中蛹動,難以捉摸的扭曲觸手般從陰影中伸出,試圖将每個活體生命拽進深淵。
018徹底安靜了。
陸浮滿意的笑起來,全身的痛感在這一刻重新複蘇,啃食着這具幾近潰爛的身體。
他收起了笑臉,苦哈哈的扶着牆向外走。
一出門撞見齊之裕,陸浮的臉色更白了。
媽媽,人生是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