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遠眨了眨眼,目光從那一片嫣紅移開,再次望向薛涼月的臉,他驚異地注意到,那原本蒼白的臉頰上,此刻竟泛起了三分淡淡的血色,像是死人突然活了,于是眯眼笑了起來。
薛涼月咬了咬牙,偏過頭,朝着牆壁悶咳兩聲,撐在床闆上的手指骨節泛白。
莫遠翻身下床,從凳子上取下狐裘扔到薛涼月頭上,薛涼月渾身微微一顫,皺眉看向莫遠。
“少爺,趕緊下來罷。”
莫遠笑吟吟俯下身,單腿跪在床上,伸手幫他把領子扣好,掀起眼皮,懶洋洋笑了笑,拍了拍薛涼月側頰,“别忘了,咱們可是要申冤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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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五刻。
論劍樓下,人山人海。
此地平闊,地勢卻極高,遠望可見群峰立于雲中,而極天,旭日初升,金紅色在雲層中交錯,暈染成水似的畫。
比武場已經布置好了。
圓形,約五丈寬,中心一個陰陽魚。據說,昔日龍首山上曾有座道觀,前朝之時香火極為鼎盛,然如今已難覓其舊迹。龍首山也被江湖人占領,成了比武論劍之所。
北面正是論劍樓,形似劍鞘,直指青天。
五義堂照例隻來了一個醫仙沐流熙,背一個藥簍子,白衣,長發被一根木簪草草绾着,看起來格外貧寒,一個人站在北面,論劍樓正下方。
依舊是照例,在他的正對面,是血衣門屠月宗,以及隻來了一個人的吞日機關城。在沐流熙右手邊,則是六合劍派,歸雪樓,以及看起來很頹廢的武林盟。
以及左手邊,松風下,白雲寺,驚雷堂等一系列傳承久遠的名門正派。
隐隐之間,陣營已然分明。其餘小門小派的,獨行江湖的,全擠在這些大門大派們的縫隙間,滿滿當當,打眼兒望去,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以往林卷海還在的時候,武林大會向來由五義堂,武林盟共同主持,如今武林盟沒了主心骨,瀕臨解散,這主持的事情隻好落到了聽劍閣和五義堂的頭上。
然而聽劍閣閣主——天下第一劍陳竹暗據說是個武癡,根本不問俗務,再加之他本人也是五義堂的一員,所以本質上還是五義堂,也就是沐流熙一個人主持。
沐流熙面上不動如山,内心很崩潰。
他隻是一個文弱的醫生啊!為什麼每年都要來這麼粗魯的地方,聲嘶力竭地管住這些動辄打殺的江湖人啊?
然而,很不幸,五義堂除他之外,真的就沒有人了,盜聖很忙,俠魁是個劍癡,商宗滿身銅臭,匪首……陸問那個小傻子,不提也罷。
比武馬上開始,滿場仍然喧嘩,叽叽喳喳叽叽,每個人都在扯着嗓子談論這幾年江湖中的奇聞異事,其中以“赤血劍顔容”最為熱烈。
沒錯,“顔老闆”都有江湖诨名了!
沐流熙緩緩擡起頭,深吸一口氣,正打算照例氣沉丹田,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大吼一聲“江湖朋友們~~~”
忽然,一張血紅血紅的大紙從天而降,正好蓋住了沐醫仙的臉。
沐醫仙:“……”
沐醫仙整個人蒙了,那口沉到丹田裡的氣脫口而出,化為了一句驚天動地的——
“我艹他媽的什麼玩意!”
一瞬間,全場安靜,無數雙眼睛看向論劍樓的方向。
半晌,屠月宗宗主齊衡軒帶頭鼓起了掌,朗聲贊道:“沐先生不愧為醫仙,開場白果然很江湖。如此性情中人,真乃吾輩楷模!”
接着,陸陸續續開始有人跟着鼓掌,跟着呵呵呵呵地笑,與尴尬到腳趾摳地的沐流熙面面相觑。
恰這時,一陣風起,鋪天蓋地的紅紙血書滾滾而來,飄滿了整個比武場!
一個白色的人影從論劍樓頂樓緩步走出,一躍而下!
沐流熙看到這一幕,終于忍不住了,兩眼一翻,順利地“昏”了過去。
……
【沒來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武林盟憑空武斷,草菅人命!我顔容一生光明磊落,掃地不傷蝼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林某人之死與我實在無關……】
【冤枉啊!】
【……噫,為今之計,隻有以死證清白——蒼天無眼,我顔容做鬼也不會放過武林盟的!】
在下落到離地面還有一丈遠的時候,莫遠如約出現,伸手攬住了薛涼月。
“血書”紛紛揚揚,已經有人從地上撿了起來,開始閱讀。
薛涼月回想起血書中的内容,人都麻了。
“閉上眼,别說話,裝暈,聽話。”
莫遠抱着薛涼月,緩緩落在比武場的正中央,偏頭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語氣中帶着人來瘋特有的興奮。
他在比武場上站定,妖異的狹長雙眸悠然掃過四周的人。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沐醫仙抱着藥簍子躺在論劍樓下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