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德清的面盤已然難以維持,他自認為周密的謀劃,眨眼間便被喬元破了個七七八八。
喬元望向他的目光尖利如矛,他甚至都能想到周進知道實情後,該是怎樣大發雷霆。
眼見喬元已經擡步向周進走去,傅德清嘴裡空餘急促的喘氣聲,咿呀半晌,卻說不出一完整的句話。
完了,一切都完了。
喬元步履穩健,各中原因,她甚至都不用去細想。
喬伯石此人,初見其勤勤懇懇心系村人,細接觸後,才覺其心中亦有對于地位名望的渴望。
但喬元到石灣村田地的第一天,是他請裡正在村中主持大局。黃闆開始推行,也是他在各個村中遊走。
說他心頭有些小心思,喬元自是相信,誰人不想當上一村裡正。但說他會因一己之私,在魚膠中摻水壞了整個石灣村的聲譽,喬元卻是不信。
她引着傅德清說免除應下的三成田稅,便是想讓喬伯石将原由說出來。
隻可惜他甯可自己做這個出頭鳥,也不願再多說一句。
直到喬良繼這條線索的出現。
此刻,喬元站在周進身前,便是要賭一把自己的猜想。
朝神遊天外的周進躬身行禮,喬元道:“禀知縣,小人已将此間事情了解清楚,同夥就藏在村頭賭坊。”
周進回過神來,驚道:“賭坊?”
景朝有律明令禁止私設賭場,萬寶村怎麼會有賭坊?!
遠處的傅德清聞言,已經吓得快癱倒了。
周進從藤椅上彈起身來,快步沖向他。一直被他帶在身上的烏木扇子扇柄朝下,直接敲向傅德清的腦袋。
“你的豬腦子是被驢踢了?你敢在村裡設賭坊?”
傅德清一個馬趴跪在地上,“……大……大……大人。”
周進雙手叉腰,又擡腿怒踢了他好幾下,直到傅德清在地上痛的翻滾,這才勉強停下。
“蠢出生天的東西,我瞧你爹也是個人物,怎的能生出你這樣的東西來?”
傅德清痛得無力再回周進的話,隻得躺在地上哼哼。他現在便是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周進拍打幾下胸口順了順氣,随意挑了個餘下的村人道:“你,帶我去你們村的賭坊。”
賭坊這事兒,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哪村哪店,沒這些個污糟玩意兒。但這事兒擡到明面上,便不能善了了。巡查将至,對周進來說,任何一個錯誤都會放大,一旦犯錯,便足以影響他往後六年的政績。
萬寶村本就在他計劃之内,他如何能不盛怒。
往日在村中不可一世的傅德清,此刻躺在地上像條死狗。被點名的趙六,同樣抖若篩糠。
賭坊對鄉間農人太過常見,未曾想這二字居然能引起軒然大波,他雙腿打着擺兒,很是後悔将賭坊的事告訴這姑娘。
如今事情已經不可轉圜,趙六隻得硬着頭皮将人往賭坊帶。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趙六所示的賭坊,所謂的‘賭坊’,從外頭看去不過一處尋常人家的舊宅院。
宅院大門緊閉,隐約能聽到裡頭搖晃骰子的聲響。
周進朝趙六看了一眼。
趙六哪裡還有不懂的,上前敲了敲門環,“開門。”
裡頭有人應聲,“誰人?”
“連你六爺的聲都聽不出來了?”趙六粗聲道。
裡頭人“哈哈”一笑,“同你玩笑罷了,今日怎的來這麼早。”
暗棕色的大門被打開,守門人甚至來不及反應,便被屬吏壓在了身下,“哎呦,哎呦,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麼?!”
周進帶來的屬吏不多,他一擡手,屬吏們便一股腦兒全湧了進去。
喬元跟在周進後頭往裡走,幾步下來,當真是開了眼。
瞧着不大的院落,裡頭的賭桌上,牌九、骰子、應有盡有,還放了幾盤打馬。
每張桌子上都放着一小碟鹹鹽炒豆,想來是給賭徒的零嘴。
他們來時正直晌午,日頭又毒,院子裡頭倒是沒人。
屬吏們入了屋,隻聽得一陣騷亂過後,裡頭的人全數被押了出來。
這些人被抓時候滿臉茫然,但見屬吏身上的官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人群頹然被集中在一處,喬元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眉心收攏,不過是些尋常農人。
“裡頭可還有……”喬元話到一半,突然被人高聲打斷。
“你們是什麼人!敢到我處撒野?”
聲音從二樓傳來,喬元仰頭一瞧,身形臃腫的少年人正透過窗戶同他們叫闆,一張臉龐同傅德清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喬元将剩下半句話咽回嘴裡,揚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