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寒意刺骨,落下的雪細細碎碎地挂在孤零零的梅枝上,往來的丫鬟縮着脖頸快步走過庭院,落下的腳步過急,踩亂了白雪。
周月安手握着半涼的暖爐,背脊直挺,儀态端方,安安靜靜地立在廊下,衣裳單薄,更顯她瘦削柔弱。她眸色清淡,望着那幾株光秃秃的枝桠出神。
“周姑娘,茹姑姑在前堂尋你。”
周月安回神,側身望去,是與她共事的芷溪,她輕輕應下,道了謝往前廳走去。
芷溪望着她纖瘦的背影,歎道:“周姑娘可真美啊。”
“可她也就這一身好皮囊了,除了美,她還會什麼?”另一名女子從旁處走近,“入樂坊三年,音律不精,舞曲不通,資質平平,可難有出頭之日。”
“朱姐姐。”芷溪忙福身見禮,朱韻瞥了眼,擡手虛扶。
“不用見這些虛禮,你是新來的,好好鑽研自己的技法便是了。旁的事也别多想。這容貌,可是靠不住的。”
芷溪忙應下。
風雪愈發大了,寒氣直往袖口裡鑽,周月安不禁輕輕蹙眉,快步穿過廊堂,踏進前廳行至茹姑面前她才後知後覺般感到暖意。
“茹姑姑,您尋我?”
周月安行禮,輕聲開口。
婦人聞言忙應下,她不禁細細打量眼前女子,身段婀娜,膚若凝脂,眉眼看似清冷可細看眼尾卻恍若含情,朱唇不點而紅,三年來,便出落得這模樣,她不知是該心疼還是欣慰。
見她衣裳單薄,她輕牽起周月安坐至她身旁,周月安想出聲拒絕,被婦人摁下:“坐着,無妨。”
聽及此,她低着頭默不出聲。
婦人見此也不強求,輕拍着她緩聲道,“月安,你入坊三年,可無甚光彩,我也不忍你一直如此,這次上元表演姑姑想安排你登台,可好?”
周月安聞言當下起身行禮,“茹姑姑,月安多謝您好意,可月安不适合。”
“為何?”茹姑不解,皺眉問道。
“月安愚笨,上元演奏是樂坊大事,月安不敢妄為。”
“你是不敢,還是不願?”茹姑态度轉而強勢,“不過我不管是因為什麼,月安,這次演奏你必須去。”
周月安垂着眼,默不作聲。
茹姑見此,輕歎一聲,“我這是為你好……你先去吧,好生準備着。”
月安,這女子出坊,得有本事啊……
周月安垂首,悶聲應下。
近日嚴寒,街上商販都少了許多,周月安穿過兩條小巷,出了城,再頂着風雪向前走了兩裡路,轉進拐角處的棚瓦裡,這裡甚至不算屋宅,隻潦草地搭上幾面擋風的牆,可裡面卻收拾得幹淨整齊。
周月安一進門,便被幾個孩童包圍,他們雙手和小臉被凍得通紅,興高采烈地喊着周姊姊,周月安鼻尖一酸,忙跟他們進屋,打開背上的包袱,取出幾件襖子,一一分給身旁的孩子,她握着她們冰涼的手,眼眶微紅。
“周姑娘來了啊?”
一個小女孩扶着一身布衣的婦人走進,她一臉慈祥,可惜眼裡空洞,是位瞽人。周月安忙扶過婦人,扶着她坐下。
婦人摸到她單薄的上衫,聲音一哽,“周姑娘,您自己怎的不多穿點,還給孩子們添衣裳……”
周月安輕笑,柔聲安撫,“我沒事,張姨,我平日在屋内待的多,屋内有炭火自然不冷,近日寒氣生猛,我怕這些孩子扛不住。還有您,也多注意身體。”
張姨哽咽應下,“好孩子。”
張姨摸着她冰涼的手,心疼起身,“我去給你煮碗姜湯,你在這歇一下……”
周月安想拉住婦人,可婦人執意要去,她便沒再攔了。
張姨雖然看不見,可動作利索,也還能照顧好這些孩子們。
周月安緩緩出神,一個小女孩過來拉她的手,“周姊姊,你上次說那個琴,我會一點了!”
周月安聞言彎了彎唇角,輕輕勾了下女孩微紅的鼻尖,“那是琵琶。”
女孩笑着躲開,忙蹬着小腿将包得仔細的琵琶抱出來,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眼睛亮晶晶的,周月安心軟了軟,嗓音輕柔:“那小瓶兒彈給阿姊聽聽可好?”
小丫頭忙點頭,小心地抱起琵琶,動作生澀地撥弄着弦。
寒冬的天總是暗得快,這一處偏僻,人煙稀少。
謝聞璟帶着小隊趕路,行至城外,天便完全暗了,入城還差兩三裡路,本也不着急了,便緩緩慢了下來,也讓小隊休息一下。
他翻身下馬,踏入沒過腳踝的白雪,閉眼聽見風聲獵獵。不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琵琶聲響,技法生疏,力道不足,是聽得出的幼稚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