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吏聞言打哈欠的手一頓,側身正眼看向周月安。
女子一身素衣難掩端莊氣質,眉目幹淨疏離,實是美人,他登時不敢怠慢,卻也不敢貿然答應,誰都知道她口中的謝大人乖張狠戾,嘴角噙笑卻能要人性命,更何況在外多年,在沙場征戰的那一股子戾氣就足夠讓人恐懼。
周月安見那官吏為難,頓時明白了他的顧慮,她出聲,“大人可對謝大人說,是城郊的周姑娘相求,如此謝大人便知道了。”
那官吏了然,再看了眼周月安不由應下,:“好,姑娘在此稍候片刻,我進去通傳。”
周月安道謝,可心下并不确定謝聞璟是否會見她,内心略微焦躁。
另一邊,謝聞璟整夜未眠,調出了近年來有關流民的所有卷宗,了解了其中關系,斷定這并非一次簡單的暴亂,而是上位者争權奪利的戲碼。
他捏着眉骨,略顯疲憊,正巧張虛敲門,謝聞璟喚他進來,“有事?”
張虛忙點頭,“大人,周姑娘求見。”
謝聞璟動作一頓,松開手,輕歎了聲,“怎麼就不聽勸呢……”
語罷便道,“讓她進來吧。”
張虛得令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上盞熱茶。”
張虛愣了一下,随即應是,便退了下去。
周月安讓小瓶兒在一旁休息,自己上前進入正廳。
此時天光初亮,謝聞璟微微側身站着,半邊藏在陰影裡,半邊臉露在明亮處,周月安看不真切,正如他這個人一樣,讓她看不清楚。
“謝大人。”周月安出聲輕喚,俯身見禮。
謝聞璟回頭,女子站在光影下,端端正正,正是好年華。
良久,他才回應了聲,“周姑娘。”
他指了指書案,示意她坐下,周月安搖頭婉拒,抿了抿唇;“不用了,多謝大人,月安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
“姑娘所求之事,”謝聞璟垂眸,“略顯為難在下。”
周月安微微詫然,可随即眉心微蹙,“大人……”
話未說出口,被謝聞璟打斷,“周姑娘,謝某從不管閑事,也從不做對我來說無益之事。姑娘伶俐,且不說這件事關系複雜,謝某身居朝堂,請問姑娘,謝某為何偏要走這一趟渾水,做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謝聞璟說完便靜靜地看着周月安,眼裡似乎含笑。
周月安心口一緊,是,沒錯,她确實沒有立場來要求他去救人,這也确實非他分内之事。
可為何,周月安不甘,那畢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難道掌權者都是這般視人命如草芥,如蝼蟻如浮萍嗎?怎麼能說不顧便不顧,就如同當年對她家一般,棄之如履,如今這般情形真就像是與當年如出一轍,這般涼薄叫人生厭……
謝聞璟輕歎,“周姑娘,謝某早就提醒過你。做人先為己。”
“謝大人,他們對我來說,”周月安喉頭發澀,“極為重要,我不能失去他們。”
謝聞璟輕笑了聲,“傻姑娘。”
“謝某無大愛,不願做那高風亮節的君子,我萬事皆圖利以獲所欲,姑娘可明白?”
周月安聞言一怔,随即明白他話中所指,萬事謀利,可以是之前所提的要求,甚至更多。她猛地擡眸望向他,謝聞璟嘴角噙笑,周月安想,若與此人做交易,她能交換的,屈指可數。
而他以人命作賭,反倒如此雲淡風輕。
周月安深吸口氣,開口問道:“你早知我會陷入今日困境。”
雖是疑問,可早已肯定。她緊緊地盯着他。
謝聞璟挑眉,“如今姑娘仍有選擇。我從不強人所難。”
“若我不答應呢?”她強忍顫意,輕輕呼出一口氣。
“那在下也并不會強求。”他輕笑。“姑娘自行選擇便是。”
他起身作勢離開。
不出兩步,便被身後之人喚住。
他轉身,入目的是她顫抖着的單薄的肩。他微微皺眉,怎麼能那麼瘦呢,整個人都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一樣。
見他轉身,她福身行禮,禮數端正周全,“望大人高擡貴手救救她們。”
她俯首,細長的脖頸低垂,肌膚潔白如玉,顫抖的聲線遮不住寒意,“妾,答應大人。”
周月安出了官府門,朝日已出,前些時日的大雪有融化的迹象,堆在一旁,街上人來行往,将白雪踩得污糟不堪,成了一灘污水。
周月安回過頭不再看,牽着小姑娘踏入晨光。
周月安的身影漸漸變小,謝聞璟收回視線,目光落至案上那盞涼掉的茶,似乎有點惋惜。
午後,謝聞璟翻身上馬,正整理着身前馬鞍,擡眼,女子窈窕身影漸漸步入視線。謝聞璟想,畫中場景也莫過如此。
先前相商,謝聞璟答應了周月安,讓她安心等着。
而此刻見到她,謝聞璟略有訝異。
“謝大人,民女唐突,欲随大人前去,望大人成全。”周月安言語懇切。
謝聞璟語氣淡淡,“周姑娘,謝某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