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你說周姑娘她怎麼敢的啊?”張虛湊近好奇問道。
謝聞璟偏頭起身,整了下衣袍,“有些人是枯木,了無生機自然喚不醒。”
“可有的人,雖形似千裡冰封的寒江,可若不把冰面砸開,你又怎會知底下會有多少波瀾。”
有些人,生來該坐春台之上,用她的铮铮傲骨,去對抗那漫山遍野的冰寒。
謝聞璟說完便走了,留下張虛一人撓着腦袋。
另一邊,教坊内燭影躍動。
茹姑焦急地看着坊内衆人,她對着朱韻蒼白的面色,欲言又止。
她着急地走到周月安的面前,指着她又歎了口氣。
她指向朱韻,“你啊,我以為你是個有主意的會來事兒的,你怎麼不攔着那些人些呢?”
随即說完又對着周月安,“還有你啊,數你在教坊最穩妥,你怎麼能當街斥責那公子哥兒呢?”
她又指着噤聲的衆人,“還有你們,平日裡咱怎麼教的都忘了嗎?”
“眼瞅着不就半條街的事,你們還在街上讓人來了一次難堪。平白給人談資……”
“這說出去,你們的名聲啊……”
良久,她無奈長歎一聲,喃喃:“這都是怎麼搞的……”
周月安與其他人都低着頭聽着茹姑的數落與歎息。
長者訓,須聽。
茹姑擺手,目光怅然,罷了,事已至此,到時候行一步看一步吧。
“月安,你說,今天你是怎麼了?”
“旁的人可能會因無心之失犯錯,但你可不會。”茹姑眸光平靜,語氣帶着不容置疑。
沒錯,入坊多年,與世無争,淡漠安靜,恭敬守禮,謙卑有序,這些心性和規矩,早就成了她的習慣,她就像一杆尺,這麼多年來絕不會做任何規矩以外之事。
若非她自己心中有所計量,絕不會做出如此看似魯莽之事。
周月安行至衆人身前,擋住她們,垂眸不語。
茹姑了然,明白她是顧慮其他人。
“不會怪你們。但說無妨,我隻想聽聽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周月安平緩出聲,“姑姑,此事我們無錯。”
茹姑一時氣急,高聲道:“無錯?”
周月安:“街上衆人也看得清楚。是那些人言行無狀,朱姐姐好言相勸,他們卻咄咄逼人,輕佻浪蕩。”
“卑賤出口,否了全部。誣民樸實,毀民尊嚴。将人論三六九等,好不公正。”
茹姑微驚,周月安從未說過重話,也從不會對人評頭論足。
現在雖仍像往常一般,語氣平緩沉靜,可言辭犀利,聽着有森然寒意,頗帶着些許淩厲的殺伐氣。
茹姑忽地想到,她是沒說過重話,可不代表她不會說重話。
她細細朝周月安的眉眼望去,那雙眼冷淡疏離,周身氣度端莊,但與往常的内斂不同,此刻她有着讓人不容忽視的冷靜。雖柔弱但氣度沉穩強勢。
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經周家的那位大小姐。
周家,世代清正,待人謙遜有禮,樂善好施。素來不會與人輕易紅臉,可不代表他們逆來順受,畏懼權貴,膽小瑟縮。
相反,他們的風骨,折不斷。
茹姑回神,目有悲涼。
隻是這高低貴賤之分,又豈是你我來說之事。
身在奴籍,已是事實。如何去辯駁。
茹姑又環視四周,她們死死咬着唇,面色蒼白,眼中悲戚。
隻有接受這般道理,才能活得不那麼絕望。
“身在奴籍,是你們的命……”
她回眸歎息,看到周月安姿态不卑不亢。
若是你,仍是從前的高門貴女,就此争一争,倒是極好的事。
隻是你現在……
“我不認。”
周月安出聲,嗓音清冷如春澗流淌山間。打斷茹姑無力歎息。
“我未違天道,未走歧途,我作為一個人,堂堂正正地活于世間,為何要我認既無白紙黑字明文規定又無聖人天家承認的道理。”
“我等皆是衆生相,無論是高門貴族,還是布衣樂籍。都有好好活着,作為人存在的尊嚴。我們雙手碰的是琴,而心仰高山,從未自甘堕落,何來低賤?”
茹姑:“可這是許多人都認的道理,你這是在否定大多數人。”
“大多數人并沒有機會聽到另一番道理,所以世間才将昏聩認作真理。”
“你現在可是樂籍。”茹姑不忍,聲音微顫。
周月安淡然,彎唇淺笑,她點頭,目光堅定:“嗯,便以這樂籍之身。”
便以這樂籍之身,去告訴世人。
以這樂籍之身,去争一争。
她曾居于高閣深閨,不曾知書中道理。
可命運經曆,她步入塵泥,終嘗人間之味。
而今從這泥潭爬出,去告訴世人,這百态之味,有何不可。
無非是難走些許,可世間路千萬條,有哪條真正輕松?
後半夜寒風驟起,又落了雪,翌日清晨,官道餘雪未清。
監牢漆黑幽暗,不見外界天光明朗。
謝聞璟坐在中央那把軟椅上,姿态閑散,他坐姿并不端正,他也絲毫不在意。
他側撐着身子,等着下面的人招供。慘叫聲連綿不絕于耳。
“謝大人,這兒髒,怕污了您的眼,要不您先回去,等有消息了我立馬讓人給您送信。”一旁刑部侍郎戰戰兢兢道。他也不知今早什麼風把這尊大佛給請過來了。
美其名曰:督案。
“我不嫌。我就來看看,李侍郎不必理會我,你該怎麼辦案就怎麼辦。”謝聞璟悠悠道。
“是是。”李侍郎忙低聲應答。
張虛候在一旁,下面的刑吏快步上來,恭敬道:“大人,招了。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