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漫不經心,“你當我是謙謙君子?”
嗓音淡淡。無端壓迫從四面八方逼上來。
周月安緊緊攥着拳頭,強迫自己擡眼盯着他,一字一頓道:“不,我從不認為你是君子。”
他勾唇,散漫地向後微仰。
“但我以為,”周月安慢慢松開拳頭,“大人至少是個為官公正,心憂民事,憐弱惜幼之人。”
謝聞璟聞言,動作一頓。
“而非我現在認清的,”周月安緩緩吐字,“狗仗人勢。”
聞言,謝聞璟蓦地笑了。笑聲微悶,眼裡玩味。
原來張虛說的是真的,把她逼急了,也是會有尖牙撓人的。
周月安說完便轉身,單薄的背脊在這一刻顯得決絕。她孤身走入冰霜,明明還是那麼瘦弱,可他看着那抹背影,不知為何,覺得一瞬間心寒,心口泛上密密麻麻的疼。
春日化雪,屋檐的消融的水滴順着冰錐緩緩落下,砸在謝聞璟的手背上,冰涼刺骨。
謝聞璟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眼中笑意漸淡,他擡手随手抹去那處冰涼,臉色不變,可藏在寬袖裡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春日化冰,可真夠冷的。
張虛在轉角追上周月安,着急喊道:“周姑娘!”
周月安屏息忍住氣,停下腳步回頭,禮貌回應。
張虛氣喘籲籲,手忙腳亂地解釋,“姑娘别誤會。大人也是沒辦法。他迫不得已。”
周月安眸光微冷,“不敢誤會,謝大人行事自有道理,我等也不會妄加揣測。隻是,”周月安語氣一頓,“還望張大人轉告謝大人,污名我們不會擔,也擔不起,還望大人明查。若無法還我們一個清白,我等身份雖卑微,但會拼盡全力為自己讨個公道。”
“周姑娘!”張虛急,“大人是真的……”
不是故意的啊……
周月安神情淡淡,“謝大人身份尊貴,定有自己的考量。隻是我們教坊司樂女的命,也是命,我們也想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活。”
“我不知昨夜那犯人到底招供了什麼才讓是非颠倒,也許我們也是大人辦案設計的一環。”
張虛微愣,這看得也算清楚啊,那為何……
“可是,一命換一命,是最蠢笨的方法。大人可有考慮過,随意一句話下來,于我等而言,與判了刑有無區别?不容辯解,直接定罪。我們如何想尚且不算重要,但是外界得知,若有人想不通,就會死死攀咬,倘若出了事,敢問大人,是否值當?”
“若大人依舊覺得此法值當,那我等的命,确實也算蝼蟻。”
周月安淡笑一聲,眼底已是刺骨冰涼。
張虛微驚,所以周姑娘不是沒有看明白他家大人意圖,她知道他家大人沒有偏聽偏信,也不是昏聩不分是非之人。
隻是覺得他家大人對她們的名聲和命不甚在意,甚至覺得人命寡淡,不足一提。
這不妥妥一個蠻橫無理,霸道可惡且以權勢相逼的奸臣形象嗎?
張虛似理解般贊同地點了點頭,又趕緊在心裡搖頭。
他家大人不是沒有考慮啊……隻是他家大人真的是單純覺得,活着就已經比什麼都重要了。從聖上那兒保人可不容易啊,張虛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人言可畏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是真的不足一提,根本不配讓他往心裡去啊……
張虛現在隻惱自己嘴笨,說不出八百字解釋,以表他家大人無辜……
“周姑娘……”張虛無聲地張了張口……
周月安微微颔首,告辭轉身離去。
張虛垂首,無精打采地回去找他家大人。
謝聞璟倒無異常,見着他出來,隻扯唇道:“真想聽曲兒?給你告個假?”
張虛咬牙,還不是操心您老……
馬車内,謝聞璟卸掉面上随意的神情,他微微皺眉,閉目養神,可腦海中卻浮現她疏離的眼和淡漠決絕的背影。
他睜開眼,眼底難掩煩躁。
他又想到晨早宮中皇帝威嚴低沉的威脅。
“愛卿覺得,以教坊為餌,能否釣出大魚?”
“就像這一棋,”皇帝又落下一顆黑棋,目光沉沉,“死一子而活一片,進而穩定大局。”
謝聞璟收回眼,無端笑了聲,眼底盡是嘲諷之色。
可不是嗎,他可不就是在狗仗人勢……
馬車外傳來張虛斷斷續續的聲音。
“大人,我覺得周姑娘肯定是誤會咱們的意思了……”
“大人,要不咱抽空去解釋解釋?”
“大人,其實屬下方才見到周姑娘了,她還讓我跟您帶句話……”
“你再說廢話,就回軍營去領軍棍。”謝聞璟聲音涼涼。
“啊别啊大人,我對您忠心耿耿的!”外邊一陣哀嚎。
謝聞璟忍不住揉額,“十一軍棍,記你帳上。”
“大人,我說!我現在就說!”張虛一骨碌爬起來,悄悄掀開一點簾子,
張虛悠哉悠哉地開口:“周姑娘說——”
“大人蠢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