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抿唇,“是我太害怕麻煩公子。”
裴則斯淺笑:“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我又怎麼會覺得姑娘的話是麻煩呢?”
周月安微愣,她茫然地對上裴則斯認真的眼神。
他語氣贊賞:“姑娘有勇有謀,上元那夜聽見姑娘一番言論,據理力争言辭中肯讓在下歎服,而姑娘的胸襟更讓在下敬佩,故而能遇見姑娘,是在下平生幸事,能與姑娘同行,更是在下之幸。”
見周月安臉上怔愣的神色,裴則斯繼續道。
“在下當時便在想,若姑娘願意入仕,定是位心懷黎民可造福一方的好官。”
裴則斯認真地看向她,正色道:“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在下看的出來,姑娘心中有大義。”他語氣一頓,接着堅定道:“我朝開明,許女子為官,與男子無異,姑娘可知?”
周月安胸口不禁微微起伏,心中湧起一股熱浪,她喉頭微微堵塞。
許女子為官,她當然知道。
她要走的路,也正是這條。
而裴則斯卻直接說了出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念頭的呢?
或許是那日在山頭看見了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吧,或許是鐘雷惋惜地訴說着過往之時,也或許更早,也許是看見謝大人一人獨闖雍州軍營,而城中寂寥之時,也有可能是萬人流亡,她于心不忍,幫忙安置暴雪流民之際。
周月安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時動的念頭。
也許是一路走來,看見了太多居無定所,無衣無糧之人。
周家滅頂五年有餘,她曾經錦衣玉食,身于鐘鳴鼎食之家,不知民間疾苦,不知這世間炎涼,隻從書中了解一二,隻知聖賢道理。
可這麼多年,她躬行世間,食黎菽,裹粗缯,她看見了太多曾經沒有看到過的事情。
路有白骨,朱門酒臭。
門前冤案無府衙可告,天災人禍無白銀可濟。
官員冗雜,朝政凋敝;賣子換食,民不聊生。
周月安看見了。
不再是從書中,而是她親眼看見。
流亡近三年,而後在教坊落腳得一安穩,她曾經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她現在想做些什麼。
哪怕隻有一點點她能做的,她也想做。
這是她要走的路。
所以她其實早已決定了,不是嗎?
隻是她沒想到,會有人比她還有先一步說出來,并且相信她。
周月安正襟危坐,背脊直挺端正,她艱澀開口:“公子謬贊。”
裴則斯認真地與她對視,看到她眼神中的堅定,眸光微動,一時也有些激動起來,像是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捂熱了自己的心。
裴則斯知道,那是希望。
二人相視良久,彼此無言。
周月安走在街上時,回憶起裴則斯對她說的話。
“姑娘可需要我幫忙?”裴則斯有些猶豫,但還是說出了口:“不瞞姑娘,在下此去京城,不止是探望姑母……”
周月安止住了裴則斯,她感謝他的好意,她也知道,裴則斯入京定不是簡單地探望太後。他是未來裴家一脈的掌權人,是當今裴氏的少公子。
他入京,定有他的使命。
他一句話,當然能解決許多事情。
可是周月安清楚地知道,不可以。
她不可以通過舉薦之路入仕,她不可以因為别人的一句話步入朝堂。
她要走的路,是正經科舉。
是堂堂正正地,一步一步,靠自己走到那大殿之上。
這一路太多的搓磨,周月安都忍受下來,未來的路再難走,也不比登天難。
若真如登天一般,那就一步一步踏實地拾階而上吧。
周月安眼神堅定,她眉目素淨疏朗,身形高挑,禮儀規矩端正。
她今日着裙裝,她目不斜視,徑直往西市走去。
越往西邊,桂花香就越發濃郁。清風将桂花染上冷意,送着這冷香飄向遠方。
周月安輕車熟路地走進巷子,買了兩壇桂花酒,那婦人沽好酒,正要遞給她時,擡頭一刹那目光怔然。
酒瓶一時不穩往下掉去,周月安眼疾手快,她迅速接住酒瓶,擡眸,對上老婦發怔的目光。
她眼眶發酸,可卻對着婦人揚唇微笑,明眸善睐,唇紅齒白,笑得無拘無束,張揚發肆,像是小時候一般。
她嗓音清越,笑道:“阿姑,是我啊。”